一
　　 夏季，习习凉风里氤氲着缕缕花的清香，就连呼吸也变得轻柔似花瓣轻颤。
　　 穿过石板曲径的小巷，眼前出现几间灰瓦青砖的小庭院。我站在朴拙的院墙外，隔着黑色的大铁门向里张望，眼前被一抹绿晃动了一下，如一片云儿，倏忽间划过了眼波，荡漾在了心底。
　　 我极力捕捉着，轻轻摇扣一下门环，“有人在吗？”
　　 话音刚落，有人打开门，他立在门框里，冲着我微微含笑。那一瞬间，我好似捕捉到了一种野生蓬勃的氤氲，瀑布似的在我眼前泻下来。垂在窗台下的一抹绿，葳蕤纷披，好似有汩汩流动的声响，有各种光影的充斥，在清风里，无拘无束地摇曳着。
　　 与他简单点点头，打一招呼。我一直走过去，被吸引住了似的，竟然没有了陌生感，问了句：“这是什么花？”
　　 说这句话时，花枝颤动着，轻轻撩动。一只雪白的猫，恰好跳到窗台上，发出“呜呜”地叫声，是怕我抢这盆花吗？还是警告我什么？我刚想伸手去碰那花，他急忙制止说：“不要碰，有刺，小心扎到。”
　　 “哦，这样呀，猫儿也是为我好，不然早扎到了。”
　　 他轻轻捏起一枝花枝，让我看看那花刺，小小的掩在花枝上，轻轻地，他告诉我：“这花叫结婚草。”说结婚草几个字儿时，他有点羞怯，嘴角弯弯的，露出欢喜。那是从心里张扬的一种欢喜，什么样的一种情怀，竟然令这样的男孩子有些娇羞，女儿似的温柔，嘴角翘起，眼睛晶亮，人儿也变得好精神呢。
　　 猫儿“喵喵”叫着从窗台上一跃，扑到他的怀里。他抱着猫儿，细细抚摸，雪白的一团在他怀里，婴孩儿似的蜷缩，眼睛像一对蓝宝石似的，发出幽兰的光彩，骨碌碌转动。
　　 我急忙说了正事。他答应着，然后，把猫放下，挪出一把竹椅子，木桌前让我坐了，又要去泡茶，说：“刚好玫瑰下来了，也刚晒干，给你泡一杯玫瑰花茶喝吧。”
　　 “我还要跑几户，手头的工作没有完呢，今儿就算了，以后吧。”
　　 那次匆匆离去，临走，他送了我一株很小的结婚草。小巧的花盆，白瓷花边的样式，很别致。若要等着花儿开，怕是要等上个三年两载的，还得养得好，我真怕弄不好，在我手里会夭折了。其实，我一直喜欢花花草草，尤其对这种下垂纷披的枝枝叶叶独有情衷的。喜欢花含葩的娇嫩，喜欢叶儿翠绿的葱茏，喜欢那一脉清新爽脆的绿，一抹如烟如瀑布的蓬勃生机。
　　 我放在我的书橱一角，这给我的小小书屋增色不少。白天夜晚，我只要有时间，就陪着结婚草一起，不是看书，就是练书法。
　　 然而，那时对结婚草了解并不多，也只是看着舒心、清雅。再有许多的好奇在心底，总是想再次去他家看看，看看花，常听人说，他家有个花圃和花房，还有一个会侍弄花草的爷爷，神仙一样呢。上次去，并没有见到。
　　
　　 二
　　 再次去他家时，也是街道上有事。这次，他带我去了他家后园子的一小块花圃和花房，也见到了他的爷爷，我一直敬仰的一位老人家。门口的一架花架上面开满了花儿，红红的，刚刚开放，上一次来竟然没有注意呢。他说这花叫凌霄花，一朵朵好似小喇叭，风儿一吹，好似能听到一朵朵的嘀嘀哒哒在吹喇叭。
　　 我这才发现，他家满院子都是花儿，什么茉莉、虎皮兰、君子兰……相比之下，那一盆结婚草真的算不上名贵，也算不上有多么出奇。然而，偏偏我依然对那一抹绿独有情衷。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它，任他在介绍别的什么这花那花，我都没有听进去。就算是口里饮着玫瑰也没有让我离开那一抹葱绿的视线。
　　 他看我实在是喜欢那花儿，就问我：“给你的那盆，养的咋样？”
　　 我说：“还好。”
　　 “结婚草不仅开花的，还结子呢。”
　　 “还结子吗？”
　　 “对呀，结子的。”
　　 “我家后园子花房里还有许多盆呢，不如你跟我去看看。也见见我爷爷，让他老人家给你讲讲结婚草。”
　　 我跟着他，穿过弄堂，清风习习，好凉爽呀。有淡淡的奶香味扑面而来，越往里走越是浓郁，我正在奇怪，他说：你闻到没？淡淡的香味，就是结婚草花的味道。
　　 “哦，是吗？就是这一缕缕的奶香味吗？”
　　 “正是。”他抿嘴一笑，“告诉你吧，其实它还有个名字，也就是学名吧，叫天门冬，结婚草是我们这里人的叫法，要说它的别名多了去了，什么天冬草，糞冬，墙蘼，天文冬，老虎尾巴根……也有叫它浣草、缔休的大概有三四十种叫法吧。”
　　 “你知道的可真多呀？”
　　 “不是我知道的多，是我爷爷说给我的。”
　　 “你爷爷？真厉害呢。”
　　 “是呀，他就在后园子里，他行了一辈子医，现在不做什么了，只养花了。”说着，一揭帘子，来到了后园子，他喊了一声，“爷爷，有客人来了。”
　　 话音未落，有八哥学着：“爷爷，有客人来了，来啦、来啦……”
　　 一眼看去，一位老者，白色短袖衣衫，浅灰色长裤，干净利索。脸面清瘦，神情矍铄，长长的眉毛，雪白的胡须。
　　 他见到我，立起身，“来了，随意坐坐。”
　　 微微含笑，向老人家问好。夺我眼眸的自然是那一株株的结婚草，原来这里有好多。又是直奔那一株株结婚草，果真看见有小小的花儿，接近白色，又泛着浅浅的绿意。忽然感觉，结婚草，我越来越喜欢它了。它的外表既有文竹的秀丽，温雅，也有吊兰的飘逸，葳蕤，真是一种很难得的观赏性的植物呢。
　　 正在欣赏着，一粒粒红色的豆子结满纤细的枝叶间，可见这就是结婚草的籽粒了，我不由地说：“是红豆吗？”
　　 他笑着说：“你叫它红豆，它也不和你恼。”
　　 不知为什么，我的脑海立刻出现了王维的那首诗，刚一想，他就来上了几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不由得吟出来，他和爷爷都看着微微的笑呢。
　　
　　 三
　　 爷爷说：“这籽粒不叫红豆有些亏了，然而，它确实不是红豆。也是一种红色浆果，留作种子，这种植物可以大片种植的，因为它不仅仅是花草。”
　　 那一天，我从老人家那里得知，结婚草也就是天门冬，不仅仅是一种观赏的花，同时也是一种植物，是药材。它的处方名叫做：天冬，天门冬，炒天冬，炙天冬，朱天冬，鲜天冬等。说起它的医药功效，老人家打开了话匣子，“天冬的功效，多了去了。”老人家饮一口茶，竟然滔滔不绝地说，“它味甘、苦，大寒。归肺、肾经。体实质润，降而微升。可以养阴清热。它又具有润燥滋阴、清肺降火的功效。可以用来治疗肺燥干咳、虚劳咳嗽、津伤口渴、心烦失眠、内热肖渴、肠燥便秘、白喉……”
　　 在老人家眼里，显然，结婚草成了一味不可多得的好药材。
　　 他边听着，边去给我们泡茶。他端着白瓷茶碗，提着古铜色的茶壶，慢慢放在案子上，又随意捻起一粒粒结婚草的红豆子，说：“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草接近绛珠仙草，也是结着红豆子的。”
　　 “哈哈，绛珠草，才不是，那是杜撰的，根本不存在的一种植物。若要强说它存在，应该是类似东北俗名红菇娘儿，随处可见，生地荒坡野草间，婷婷独立有卓尔不群姿。果实绛红鲜艳，圆润饱满，酸甜味美。每每到了秋霜过后，采来用针线串起来，家家户户的都挂在房前檐下，不仅装饰了小庭院，而且呀，那一串儿串儿的，到了冬季更加红艳，好看。这时的果子也好吃了，甘甜，醇美。这果子不怕寒冷，虽三四个月而仍汁盈味美，在保温运输车发明以前，实再是寒冬达半年之久的东北那地方，第一讨人喜欢的水果嘞。”爷爷小口啜一口茶，又说：“绛珠草植株柔弱，姿态娇艳，卓于草莽。却好似应了那句红颜薄命似的，呵呵，它的生命非常短暂，在深秋最红艳时，因为遭到寒霜侵袭，生命遂戛然而止。而结婚草却不同，一年四季常青常绿，枝枝叶叶苍翠、生机勃勃，经冬不凋。”
　　 边饮着茶，边听着爷爷谈笑风生的说笑，对两种植物的解说与对比，听得入了迷。我拈起一粒，不由得说了句：“真的是呢，说它是红豆，更贴近。”
　　 爷爷看看他，再看看我，也微笑着说：“确实不错的，本来叫结婚草就够浪漫的了，再不结出红豆，不符合常理的。”
　　 八哥听了拉长了声音，“结婚——结婚——红豆——红豆——”
　　 爷爷听了笑着去看八哥，问到：“你也知道红豆？”
　　 “当然，当然，此物最相思。”想不到八哥回答的很干脆。
　　 一抬眼，恰好遇见他的一双痴情的双目，正在看着我呢。我的脸忒儿就红了。低下头抚弄着近前的一盆花草，慌张地急忙站起来说：“来了许久了，我也该走了，去忙了。”
　　 不久后，有媒人登门来提亲，母亲问是哪一家的后生？做什么的？人儿咋样？媒人说，就是巷子最靠里的那家，爷爷、爸爸都一辈子行医。后生也在学医，最近在家备考，准备再往上考呢。家里喜欢养花，养的最多的就是结婚草，花花草草、挤挤挨挨，不信你去看看，满满当当的一园子呢。
　　 母亲还是听不明白，不知道说的到底哪一家。我却早听明白了，温暖的灯光下，看着案头的结婚草，心撞小鹿似的突突直跳，心里漾起幸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