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包干，大包干，直来直去不拐弯，交够国家，留足集体，剩下全是自己的。”这是村庄里最有诱惑力的顺口溜，连庄东首斗大的字都不识的仁义都会说，可见这大包干的影响力有多大。
　　 仁爱也不用老婆每天催促下田干活，总是天一亮就下田，摸黑才进门，秋生更是恨不得一个分成两人来使，心里惦记着鸭群，眼晴瞄着地里的庄稼，村里人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忙碌着。隐约中，村巷传了一些杂音：明桂三姑娘出嫁了，他们老俩口种了五个劳力田，明显有些吃力，洪成两个儿子结婚生子，仅种了当初四个劳力田，一到年初收上缴时，这些声音挤满了村巷。一方想种，苦于没地；一方无力种，却又不愿丢。
　　 生产队里的仁慈也是有“头脑”的人，他从乡里听到的政策是“增人不增地，减人不减地”，心里直骂那些制定政策的人是高高在上，不切合实际。他是生产队长，大小也算个“三级干部”，哪晓得那年秋，他处在风口浪尖上了。
　　 各家各户把地里的稻割起时，他便告诉老戚没有指令，不许下田，如果擅自下田犁地将取消他养牛的资格，暗地里让洪成大儿子看着老戚，随时掌握动态。然后将友宝会计往家中一拦，两人把各个圩口的面积以及队里人口情况一一核对。
　　 老戚的哥哥要老戚下地犁地结果被洪成的儿子拦了，满队像炸栏的鸭子，到处都是风言风语，就是天气预报来特大暴风雨，也没有那么惊慌失措，这种惊慌失措里还有一丝的喜悦期待，因为围绕土地，可能会出大事。
　　 村民代表会、全体村民会，那时段间没少开会，仁慈的嗓子吵哑了，说来说去就是那么一句话：重新分田。
　　 村民都被拖得疲惫不堪，精神也被拖得麻木不仁起来，一个生产队几乎都是一个宗亲，重新分就重新分吧，反正地又不是给外姓人种。
　　 面前荡挨村边，两头出水，属上好田；荒九亩上下框多，一头出水，离村远；大河东，顾名思义，隔着永东河，出行很不方便；苏家圩，垛子田，藏不住水；新圩田是旧田平整出来的，至今也没打出好收成。人们对土地熟悉得就像数手指头，用不着动脑子。
　　 接下来核实人口，金桂出来讲话了，同意重新分田，但是儿子准备明年结婚，媳妇已怀孕了，需要多两口田，如果不同意，她家的田谁也种不成，她说的也有一些理，仁慈与村民代表商议，可以增加她儿媳妇的一份田，至于肚子里的宝宝就不能答应。经她一闹，把队里凡是大龄男孩的都增加一份田。至今，金桂还指队里那些大小伙们嚷，你们种的田是我争来的。
　　 对所有耕地核实的田亩，按照往年耕地收成、距离村庄远近分成好中差三个等级，按照面前荡一亩抵一亩，荒九亩与新圩田一亩抵九分地，大河东与苏家圩一亩抵八分地，将全部耕地重新分配到人，实现耕者有其田”，保证每人一份八分地口粮田，然后年满十八周岁的再分一份劳力田。
　　
　　 二
　　 抓阄是乡村最公平的办法，但到了实际抓阄时还是有人想不通。仁慈抛下一句狠话：不抓阄的，就丢阄，没田给他家种。仁慈说狠话的底气来自他弟兄五个，堂弟兄十三个，村里号称十三“太保”。
　　 到正式丈量土地分田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跟着尺头走，轮到哪家就忙着钉桩标地界，满田的欢声笑语。这着实让仁慈在生产队里高兴了一阵子。
　　 据说仁慈也有遗憾，他家荒九亩分得的田，正好倚在上下框中，面对一高一低的田，他哑巴见妈妈有话说不出，老婆为这件事气了三天没理他，他自己一声不吭把倚在田中老田埂挑了两天。
　　 “队长，听说上下框田能高产量。”“是啊！”
　　 那些不愿意分田的村民遇上仁慈会冷不防地问。仁慈呢，依然会嘴上硬地应答着。不过，他知道，只有懒人，没有懒田。麦播种后，仁慈在䓞九亩的承包田里挖了七八条顺墒，人家顺只挖顶头两条，然后将高田的墒沟泥送到低田里去，经过他的平整，田明显地有些改观。不过，他只要稍一思索，便会缓过神来的，语气也轻软了下来，显然没了底气，便会改口道：“争取吧，争取吧！”
　　 紧接着，他还会自言自语重复一边，“争取吧！”有一回，洪成留意观察仁慈。仁慈在说话时，有点跑神，仿佛有一个心结，这心结一定是一时还解不开，语气低缓，神志恍惚，白日作梦。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好些年，满村子的人没事时都问过仁慈。“仁慈，听说你种的上下框田高产得凶呢。”
　　 再后来也没有人问仁慈了，因为仁慈用科学种田的技术堵了那些人，每年亩产都在十担以上。
　　 其实，当初仁慈为什么着急要分田，是因为他喜欢上洪成的儿媳妇。如果没有田拴住她，她会外出打工。终究好日子不长，仁慈的队长被裁撤了，守着几亩的日子不能满足他，独自带着儿子外出打工了。
　　 田分了，也曾让仁慈开心好久阵子。
　　 在农村，分田的事情，引起了一时间的躁动，也决定了中国农村经济的走向。那段历史，不能忘记，因为我们日子的好，就是从分田开始的。打土豪分田地，那是农民得到解放有了土地的历史；包产到户，每家都有责任田，这是社会主义经济形式多元化的开始。田是农民的根子，动了根子，才是大事。
　　
　　 2021年6月25日首发江山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