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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东篱】青涩记忆(散文)


作者:岚亮 进士,11341.9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45发表时间:2021-07-01 00:01:28


   开同学会的时候,“舟浦五狗”基本到齐了。那是前年秋天,在“仙人居”一个茶室里,狗海、狗平、狗伟和我狗亮都到了,惟独差了一个狗军。
   仙人居是一家民宿,这里没有居住着神仙,却常有一些像神仙般洒脱的人来此休闲度假。秋阳暖暖地透过门窗射进来,给每个人的脸上洒了一层熠熠生辉的颜色。门外的小院里,菊花开得正闹,芬芳馥郁,遍地金黄。院墙上摆满了晶莹剔透的多肉,紫的、粉的、红的、绿的、黛的。墙边一隅,置有一个青石磨,有清水如涌泉般从磨孔中汩汨而出,沿着沟槽淙淙地流淌在一个小池中。池里有几条“火柴头”在喝水游动,好像还潜伏着几只小乌龟……
   舟浦五狗是当年我们舟浦村五个淘气鬼的团体绰号,清一色的小屁孩,性质与现在“青春美少女”组合相似。我们年纪相仿,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我们出身各异,但向来平起平坐,没有贵贱之分。如果非要推选出一个“狗头”来,非狗海莫属,因为他最调皮。儿时,我们一起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鱼虾,日间去读书,夜里偷果子,几乎天天都厮混在一起,仿佛是共一个鼻孔出气。弹指间,昔日的绿鬓顽童现皆是发染淡霜,各自东西,很少见面了。
   似箭的光阴带走了流水的故事,却无法抹去那些欢乐的时光。
   久别重逢,我们聊得最多的还是那些早已远去的陈年旧事。记忆最深刻的,是我们上高中的事,尽管,它是那样的青涩。
  
   二
   七六年夏天,我们初中毕业了。我们所在的学校叫黄坦中学,是一所集初髙中于一体的混合制学校。她处于舟浦村尾的一个缓坡上,前身叫“文昌阁”,就在王家老祠堂的一侧,离我家约一里地,很近,可谓是近在咫尺。但一进入高中阶段,她似乎就离我远若天涯了。
   那时候,没有中考一说,上高中是根据分配名额须由村里推荐确定的。狗海的父母是国家干部,狗伟的父母是人民教师,他俩上高中是可以保送的,但另外三条狗就悲催了。舟浦是一个大村庄,应届初中毕业生有十几个,而分到可以上高中的名额只有三个。为了公平起见,村里采用了抓阉的方式来决定全村学子的求学命运。结果,有三个成绩一般但手气特佳的女同学非常荣幸地迈入了高中的门槛。那些日子,她们的脸上陡然明媚了起来,就像村道两旁的石榴树挂果了一样,异常灿烂。剩下的同学,在经历过一场泪水的洗礼之后,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去另寻出路。
   我的运气还不错,大姐夫有一位姓王的同学,在外区的峃口中学任教,他手头拥有一个上学名额,经好说歺说,他总算答应将那个名额留给我。那年,我才十四岁,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母亲尽管心有不舍,但为了以圆我的高中梦,也只能放任我到外面的世界自由飞翔了。
   开学那天,母亲和大姐亲自送我去报到。同行的还有小飞和他的母亲。小飞不和我同村,他是山后人,他的姐姐和姐夫在峃口邮电所工作,他们也为小飞争取到了一个上学的名额。从舟浦到峃口,有五十多里路。一大早,我便挑着一袋米,一只小木箱爬上际㘭堂岭,下岭坑,经中堡,过龙川,往峃口走去。到达县城的时候,我们搭上了一辆手扶拖拉机,于中午时分,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接下来,大姐就将我托付给了王老师,她和母亲便返回了。临别前,母亲又对我说了一些她已经对我说过无数次的话,她总是放不下我。最后,她眼噙泪花,一步一回头地走了。那一刻,望着母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真想大哭一场。
  
   三
   峃口是文成的东大门,学校处在新联村上首的公路里侧。几幢低矮不一的砖木结构的建筑,一个很小很简易的操场,非常随意地蛰伏一个小峡谷里。后面是浓黛的青山,左右两边是逶迤的翠岭,前临蜿蜒的五六省道。当时的公路还是砂石路,两旁站着高大挺拔的“三年背”。走下公路,是铺满鹅卵石、长有三三两两苍蝇树的江滩,江滩的尽头,便是日夜向东流的滔滔飞云江了。
   峃口中学的高中部,每个级段仅设两个班。这么多年过去,我不敢确定自己究竟是分在了一班,还是二班,但清晰地记得我的同桌叫陈体虎。他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圆头圆脑,浓眉大眼,身材矮小,我称他为“矮脚虎”。三十五年后,也就是在2O11年的圣诞节前夕,我随团赴意大利访问考察。一个早晨,我正在米兰的街头踯躅,忽闻“嘎”的一声,一辆宝马在我身边停了下来,随之就从车窗里伸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朝我喊,啊!老同学,你来米兰咋事先不跟我吱一声?我一看,竟然是多年一直未曾谋面的陈体虎。当夜,他把我拽到他自开的小酒馆里开怀畅饮。端盘子的是一个阿尔巴尼亚姑娘,金发碧眼,笑靥如花,我夸她漂亮,她开心极了。
   我在峃口中学读了半年就转回了黄坦中学。那半年,岁月蹉跎了。我每天除了打乒乓、出墙报,几乎就没有认真听讲过一节课,学业荒废了。那半年,日子很清苦,每顿虽然吃的是白米饭,但菜配始终如一——炒咸菜心加“菜梗糖”。一次,王老师到瑞安的云前买了几条鲜带鱼,拌了面粉用油炸得黄澄澄的,他夹给我两块,我舍不得一顿吃掉,硬是配了三顿饭。一天,我跟着小飞到他姐姐家吃拉面,一连吃了三大碗,他姐姐只好重新开火。那半年,特别是到了夜深人静时,我特别想家,特想念待在舟浦的另外四条狗。
   每个星期六,我都会离开学校返回老家,一为回家领取给养,二为与另外四狗欢聚。从峃口至县城,车来车往,交通较为便利,我往往都可以像电道游击队那样,或爬上卡车,或搭拖拉机即可。从县城至舟浦,就无车可搭了,都得翻山越岭步行着走,好在那时我脚力健,已经练就了“飞毛腿”,并不觉得辛苦。就这样,每次回到家,大多已是星光满天了。一次,我在路上追爬一辆飞驰的卡车,不小心摔了下来,脚肚被砂石刮开了一个口子,出了血。那天,我像一匹瘸脚的孤狼,在漫长的回乡路上艰难跋涉,回到家,已是子夜时分。母亲还在忧心忡忡地等着我,她看到我的脚伤了,便反复地问,我不敢告诉她真相,骗说是自己在上体育课时摔伤了。
   那段日子,我与狗伟他们相聚的时间十分有限,基本上都是周日的上午在路廊槛简单地碰个头便散伙了,因为,我得马上又要启程赶路。真的,这样的生活真的折磨人,我曾经产生过放弃的念头,但想起母亲的背影,我挺住了。
   舟浦五狗有三人上了高中,剩下的两个怎么办?狗平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与狗军和住在我旁头的爱珍他们一道搞了个“联盟”,自带小板凳,任凭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着头皮挤到教室里当“旁听生”去。他们告诉我,那是一场战争,一场为了追求梦想而与不堪命运较量的残酷战争。他们一次次像赶狗一样从教室里被人赶出来,又一次次鼓起勇气昂着头颅不屈不挠地挤进去。他们一直在坚持,坚持,最后,他们胜利了,从旁听生成为了正宗的高中生。
   于是,那一年,舟浦村就出现了九个高中生,创下了历史新高。
  
   四
   七八年,我们高中毕业,非常幸运地遇上了国家恢复高考的大好机会。
   五狗之中,狗海和狗伟是读书的天才,他俩当年便双双考入了大学深造,我们另外三条狗,榆木脑袋不开窍,皆视分数轻如鸿毛,全落榜了。但我们也有自己的凌云之壮志。狗平脑子活络,精通琴棋书画,过了几年便如愿地考上了乡镇文化员。我和狗军,报名当兵去。
   现在,我们不再年轻,奋斗了大半辈子,虽称不是业绩辉煌,但个个事业皆有小成。狗伟从师范学院毕业后,先是回母校执教,后改行当记者,当发改局长。早年他爱好写诗,如今痴迷上了摄影,作品屡屡在国内外获奖,成了一个旅行家和摄影家。狗海从海洋大学毕业后,长期在水利部门工作。他嗜酒,每日飘着一身的酒香,惬意得像个神仙。更令人羡慕的是,他的女儿格外优秀,早些年考上了北大。狗平后来也改行了,先是下海创办养殖场,当了几年的“天蓬元帅”,后到云南种葡萄,现在家乡凤凰山脚下的栖真寺畔种植“红美人”。一百多亩地,几天前我刚到他的基地上看过,果树栽下两年了,长势良好,青果已挂满枝头。他说,他要把那些果子疏掉,不想让果树们“早熟早恋”,哈哈,他是一个挺搞笑的人。我嘛,一个小小的公务员,现在退二线了,闲着的时候偶尔写写文字,虽然穷酸了点,但自我感觉挺好的。
   说好五狗要好好聚一次的,但狗军没来。打电话问他,他说忙呀,真的是走不开,下次吧。狗军挺能的,入伍后他在部队提了干。转业回乡先是在县广电局工作,后下海创业,现为温州某一知名房地产开发集团公司的二把手。去年他把我召到温州,让我住五星级酒店,美酒佳肴任我点,兜里不差钱。
   我们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当年我们向命运低头,不再坚持,不去上高中,现在的舟浦五狗又将是一番怎样的人生境遇呢?这个答案很难确定,真的不敢妄加评判。但有一点,我们形成了高度的共识,还是老电影里的一句经典台词说得好——同志们,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
   苏轼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是的,人生就是一趟艰难的旅程,你我都是匆匆过客。人生之路不可能一帆风顺,难免会遇到一些坎坷曲折。“人生有两条路要走,一条是必须走的,一条是想走的。你必须把必须走的路走漂亮,才可以走想走的路。”如何走好?我认为,除了坚强,就是坚持。这是那段青涩记忆带给我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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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五个在一起长大的孩子,彼此意气相投,什么淘事情都做尽,然而,到了求学的时候,不得不各自分开,各奔了前程。当五个人都闯荡了大半生之后,每个人的境遇不同,虽各有收获,却还是各自有各自的感慨。偶然的一日,五个人聚在一起,谈论起曾经的生活时,却有相同的感慨。读这篇文时,我不禁也感慨万千,人生的路程说长的时候,真的够漫长。长到要走几十年都走不完。从童年到老年,光阴荏苒,一头的青丝变成了白发。可是人生的路说短暂也够短暂的,怎么看看你我,这发生的一切,怎么好像就在昨天?这时节,那段青涩的记忆都来心头,别有一番滋味。感慨之余,有一番人生的顿悟,走好人生的路,除了坚强,还要坚持,这样的人生才会有意义。岚亮老师的这份感悟,在曼妙的文意中,恣意漫漶,别有情趣。人生的实践,让一个人在此时,面对无尽的晚霞之韵,却从容而淡定。我赞赏这样的风景,人景合一,是人间最美的风景啊!老师这篇文,文意斐然,波澜壮阔。把一生的经历在淡淡的笔调里,描述出来,充满了无限的自信。那是一个完美人生所带来的从容,时光与身,已然化为一道光环,绕身而行。青涩与辉煌,有人生的拼搏做底色,还能有什么令人遗憾的灰暗色调呢?又读岚亮老师的好文,叙述自然,不矫揉造作,清新流畅,秉持着一贯的风格,让人读来满口生香。期待老师文丰笔健,精彩不断!【东篱编辑:孤独小男孩】【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10703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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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21-07-01 00:08:21
  五个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人,坐在一起回顾人生,却有一番让人怀念的东西。当年的一群淘孩子,到现如今的满头白发,人生的路充满了曲折,充满了坎坷。又读岚亮老师的好文,推荐阅读!
怀才抱器
回复1 楼        文友:岚亮        2021-07-01 09:29:14
  记忆青涩,小文也青涩,孤独兄弟编辑辛苦了,向你鞠躬。很强大强悍的的按语,非常喜欢。衷心感谢,问好敬茶!
2 楼        文友:雪胎梅骨        2021-07-01 04:33:55
  刚看到“开同学会的时候,’舟浦五狗’基本到齐了”这第一句的时候,我的眼睛就亮了(岚亮的亮,王新亮的亮):这哪里是“舟浦五狗”,分明是“舟浦五虎”哟!“仙人居”里虽然没有仙人,却逍遥着一群比“仙人”还洒脱的“赛仙人”。有人说青春之所以美好而短暂,就是让我们用一生去回味的。是啊!似箭的光阴带走了流水的故事,却无法抹去那些欢乐的时光。那些陈年旧事就是岚亮大哥的“舟浦旧梦”,比我 沉迷多年的“城南旧事”更让我沉醉,“舟浦五狗”组合也堪比“青春美少女”组合。那一群为了梦想而与命运抗争的“帅哥”让我泪崩,那一段苦涩的记忆都来自心头,别有一番滋味。读完大哥的美文,擦干我感动的泪水,带着自信的笑容,迎着初停的昨夜风雨出门了。
3 楼        文友:明月梅花        2021-07-01 06:02:11
  清苦的高中岁月,对读书执著的几个发小。读来令人感慨!始终如一的友情,令人羡慕。
4 楼        文友:李湘莉        2021-07-01 06:56:55
  读到爬卡车掉下来,瘸着腿走到家中已子夜那一段,老妹真的哭了,回想那时候的人们,真的好苦!我也想起我读的那三句书,也是差不多,爬山过水,有时摆渡的人回家吃晚饭了,只好站在渡口苦苦等待,眼看着鸟儿拍打着翅膀已归巢,夜莺在鸣唱,星星在眨眼,心里又急又怕……短短几年时光,变化真大啊,现在的孩子真幸福,上学小车子送,小车子接,真好!读到当今“五狗”的日子都不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都各有成就,不禁满心欢喜。是呀,岁月终究不会辜负认真生活的人,只要你勇敢地坚持下去!此篇文章叙述不疾不徐,情感波澜不惊,感悟蕴藏深刻,令人读来感动肺腑。为好文点赞!遥握问好老哥,谨祝夏祺!
5 楼        文友:雨中太阳        2021-07-01 09:16:53
  我一看到舟浦五狗仔,就忍不住想笑。五狗队在那个年代,虽苦犹甜,对学业热诚,对友谊真挚。还好,五狗队的成员个个人生有成,活得多姿多彩。打动人心的文,给人深深感悟,力赞!大哥创作辛苦啦,敬 好酒好茶,愿夏怡宁安!
女人不仅要丽质更要励志!
6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21-07-01 10:41:31
  记忆是一笔财富,物质的生活下不一定需要记忆,但物质的深层下如果没有回忆,那是多么苍白。其实,人生真的用不着多少哲理道理,我很喜欢那个“坚持住”的词儿,无论怎样,认准的路就要走到底,坚持住,文章给我们正能量,不是说教而是濡染,受用了,感谢岚亮老师提供这么好的文章,精彩!
怀才抱器
7 楼        文友:白玄        2021-07-01 10:57:36
  舟浦五狗的读书经历与成长经历是苦涩艰难的,就是这苦难的经历练就了这代青年的顽强意志力,能在逆境中崛起,取得与其他人不一样的令人羡慕的成就!决不向命运低头!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农村孩子苦啊,想读书却不能读,计划经济下人们生活的无奈。叙事真实,折射当时生活,语言质朴,娓娓道来,如话家常,亲切自然,整篇文章一气呵成,水到渠成,感悟深刻。问候作者,学习欣赏。
8 楼        文友:罗莲香        2021-07-01 11:40:01
  亮哥的青涩记忆,酸甜苦辣交织,五味杂陈,别样的时光,绵长不舍的回望!“五狗”,真是一帮淘气、机灵、可爱的少年,因为不辜负最美的芳华,所以现如今都谈笑从容,业绩可圈可点!特别是那两位小伙伴,精神可嘉,不甘屈服命运的安排,像赶狗一样被人赶出教室,却依然坚持进去旁听的“二狗”,妥妥的励志的典型啊,读来令人动容、佩服得五体投地!好文,文采飞扬,引人共鸣。问候亮哥创作愉快!
9 楼        文友:习之乐哉        2021-07-01 16:20:51
  岚亮老师的文,读起来幽默风趣,像是讲天方夜谭的故事,但作为同龄人却另有一种感慨,这青涩的回忆却充满了生活中的艰辛。那时上学虽然不像现在这样拼搏用功,但生活的艰辛和磨难却是少有的。“五狗”发小,经历了那个时代,有了不同的人生经历,而且都在各个领域事业有成,是与那个年代的成长有着割舍不开的关系。眨眼间,都快到了退休年龄,青涩的记忆却是值得回味啊!好文,点赞!
10 楼        文友:鸿雁南飞        2021-07-01 23:24:10
  那青涩的记忆里,有命运的坎坷,有不屈的精神,爬拖拉机,挤教室当旁听生,每次回家星光满天。这些丰满记忆,丰富了人生。苦其心志,空乏其身。成就了"五狗"。笔风幽默,文思纵横。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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