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泛着微白的天空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古老的小城，街道两旁的栾树泛着绿光，似乎在擦亮眼睛欣赏这雨中旖旎的夏日风光。人们纷纷撑起雨伞，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扭着细腰，迈着轻盈的步伐。
　　 在这当中，有一个特别的人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他正低着头，双手相搭反剪在背后，径直朝前走去。狭窄的人行道上，与他相遇的人几乎都是擦肩而过，众人高高的雨伞能给他带来片刻的遮挡。雨越下越大，一会儿就将他单薄的黑衬衫淋湿了，衣服紧贴在瘦削的身体上，“渗”出他那有点佝偻的脊背。街上那些骑电动车的、摩托车的人不得不暂时停下来穿上雨衣，就连那些自认为很潇洒的年轻人也不得不抱头乱窜，因为没伞只能挤到候车的亭子下，唯独这个老人是个例外。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以原先的速度前进，面对渐下渐大的雨水他仿佛丝毫没有觉察，自己如空气一般轻薄。
　　 “妈，你看那老爷爷怎么也不避雨啊？”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疑惑地问母亲。母亲摸着儿子的头只是笑了笑，她也不好回答。
　　 这一问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大家纷纷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像欣赏美景一般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怪人。
　　 “是傻子吧？”大家开始小声地讨论起来。
　　 “应该不是，你看衣服穿得还干净的，依我看是得了老年痴呆症。”
　　 “是的，好可怜哟，我们应该上去问问，看看能否联系他的家人。”一位好心的大妈说完便追上去，伸手拉了拉老人，“大哥，你怎么不避雨啊？”
　　 老人终于直起身子，后背的“罗锅”似乎也拉平了不少。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的脸太黑了，仿佛刚用墨汁浸泡过。大妈说完，张大嘴巴，用非常疑惑的眼神看着他。雨水已经眯住了他的双眼，黑豆似的小眼睛不停地眨着，他用手擦了擦：“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是的。”大妈诺诺地答道，同时一把大伞已经伸了过去，暂时隔断了雨水与老头的联系。可是老头并没有投来感激的目光，反而直愣愣地看着大妈。看得她下意识地将脸转了一下：看来这老家伙一点都不呆傻，这是想干啥呢？
　　 “大妹子，你是问我为什么不躲雨，对吗？”老头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
　　 “你看，前面不是还在下吗？所以到哪都一样。”
　　 这一回答弄得大妈非常尴尬，她感到无语了，急忙转身离去，心想：他还是有病，正常人能这么想吗？
　　 这个老头儿因为长得黑，所以大家都叫他老黑。
　　
　　 二
　　 雨依然在下，不过已经小了很多。老黑似乎挺享受这雨中沐浴的感觉，边走边嘀嘀咕咕。难道他还想参加明年的高考，在背英语单词？也许有人会发出这样的诘问。
　　 “哎哟，没长眼啊？你撞到我啦！”
　　 老黑再次抬头看看，原来他一头撞进了一位大姑娘的怀里。这是一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姑娘，粉红的小脸，高挑的身材足有一米七，老黑呢，大约只有一米六。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老黑刚才在絮絮叨叨中仿佛一头钻进了温暖的真皮沙发里……这下可尴尬了，漆黑的脸上不禁泛起一丝红润。
　　 “哦，实在对不起……我真的没看见……”老黑突然窘得说不出话来。
　　 姑娘的雨伞摔到地上，立刻被风抢走了，路上汽车纷纷鸣笛叫停。最令人气愤的是，她刚买的“苹果12”手机也重重摔到了地上，要知道这部手机她可是花了将近两个月的工资买的啊！躺在地上的手机微信对话框里仍在发出嘀嘀嘀的响声，那头是她的江山文学网好友兼祥和社团的社长，正在指导她修改一篇初审不过的小说。这个女孩叫丝雨，一名报社记者，从小酷爱文学，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也有几年了。一年前在朋友的介绍下，在江山文学网注册了一个ID账号，网名就叫“霏霏细雨”。在江山文学网有许多写作高手，不过最初写小说她还是从模仿开始，在单位写的大多是新闻稿，这与写虚构的小说根本就是两码事。她最欣赏的是江山总编老师的小说。他的小说有深度有内涵，许多材料源自他的真实生活。他是一位退伍老兵，扛过枪，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考验，是一个真汉子。在文学领域也有不俗的表现。出版过几本书，每本书丝雨都视若珍宝。可遗憾的是，他住在南京，离自己所在的这座小城太远，所以只能读到他的文，却见不到他的人。照片上的他十分帅气，不过这是几十年前当兵时拍的，是最有纪念意义的一张照片。衣食无忧的丝雨最近遇到了烦心事。真是印证了那句古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她的创作出现了瓶颈期，最近写什么什么不过，就连最擅长的小说也得不到精品了。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不行了，往日的那个小才女不见了。社长一语道出了其不足：“场景描写不够细腻真切。这东西不能坐在家里想象，要多体验生活才行。”
　　 那今天不就是一个鲜活的材料吗？想到这里，她捡起手机，仔细检查了一遍，还好只是边角撞出了一点微痕，没有大碍。她用衣袖擦了擦，然后瞪大眼睛看着老黑：“你说怎么办吧？”
　　 老黑愣住了，脑袋嗡嗡的，感觉今天被人讹上了。
　　 “喂，你怎么了？怎么不回话？”微信那头又发来了语音。
　　 “姐，我有事，一会儿再聊啊！”社长跟她亲得如同亲姐妹。
　　 老黑看着这姑娘感觉有点眼熟，但又叫不出名字，努努嘴，再次诚恳地道歉：“手机如果摔坏了，我来修；身体撞伤了我带你去医院检查。姑娘，你看这样行不？”
　　 “要在平时，这事也就算了。可今天不行！”丝雨刚一说完，便伸出了长舌头。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大家都一脸蒙圈地看着丝雨。
　　 “为什么呀？”老黑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呀？”丝雨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哈哈，姑娘，他在问你呢？”有一个吃瓜群众插嘴道。
　　 “什么为什么？你这是不怀好意，你撞到我的胸口了。你是故意的，我要告你。”
　　 “我真不是故意的，真的！请相信我。”老黑这回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天地良心，他这人除了老伴，对任何女人不敢有非分之想。更何况眼前这位女孩跟自己的小女儿差不多大。
　　 最近，生活上不顺，加上工作忙，确实令他焦头烂额，经常走在路上还得想工作的事。
　　
　　 三
　　 退休以后，老黑生活在南京，虽说也是衣食无忧。但是他还是闲不住，除了带孙子还干着兼职工作。偶尔还要出趟差。这不今天就来到了这座北方小城开会，竟然摊上了这样的“绯闻”，大有晚节不保的之势。这姑娘如果真的到法院起诉，虽说极有可能没事，但是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的确太丢脸了。
　　 几天前，老黑忍无可忍，终于跟老伴大吵一场。老伴身体不好，有三高，胖得像一座小山，一个人带小孙子也确实很吃力，可是儿子、儿媳都要工作，老两口不带，还能是找谁带呢？说实话，老伴为家庭的付出确实比自己多得多，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既然接受了新的工作，就得对老总负责。每天都要坐在电脑前工作到深夜，有时一兴奋竟然奋战到天亮。
　　 半夜，老伴一听到老黑的咳嗽声，就总是呼喊他快点睡觉。可是老黑只是“哼哼”两声就没了下文，老伴又在“哼哼”中渐渐地眯上的双眼。
　　 第二早上，少不了老伴的破口大骂，之后她却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这么辛苦地工作，即使是年轻的小伙子也会吃不消的，何况是老黑。多亏有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伴悉心照顾。老黑在心里感激着老伴，可是他最受不了老伴的唠叨。
　　 家庭的烦恼远不止这些。两年前，年迈的父亲病重期间，老黑因为工作忙，没能给老父亲送终，这成了他终生的遗憾。
　　 “你就辞掉这份工作吧！我们又不是靠它养家糊口。”老伴不止一次这样劝过他，均都被他黑着脸给怼了回去，从此老伴不再说这样的话。
　　 其实这份工作对于老黑来说，是兴趣使然，也是一种责任，既然接受了就不能轻易放弃，这是他做人的原则。要他放弃，除非真的到了他倒下了那一天。
　　 四
　　 “怎么回事啊？”这时一名巡警正好经过这里。
　　 老黑又眨了眨他那黑豆似的小眼睛，从沉思中猛然醒悟过来，看样子今天他是摊上大事了。
　　 “他……”丝雨将整个事情的经过给说了一遍。旁边偶有群众插嘴。
　　 这位警官听完后，询问了现场相关证人，沉思了片刻：“你坚持认为这是性骚扰，是吗？”
　　 “是的。”丝雨犹豫一下，脸有点红，不过不再那么理直气壮。
　　 “依我多年的工作经验判断，这是一个误会，而且现场也有人证，说明他确实不是故意的。”
　　 “这……他是逆行啊！”
　　 “在人行道上步行，不存在逆行的说法。”警官看了看丝雨。
　　 这时候，丝雨想起了社长的话，要多体验生活——要不再坚持一下，看看众人的反应如何。正当她犹豫之时，老黑的手机铃声响起，老黑习惯性地打开了免提，这样听得清楚。
　　 “总编，是我。小罗啊！”
　　 “知道。小罗，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昨晚发了一篇文章给您，麻烦您看一下。那是我朋友的一篇小说，写得不错，但是初审没过，这次修改她一点信心都没有，麻烦您给点修改建议。”
　　 “我已经看过了，是同名小说《霏霏细雨》吧？我等会儿要去参加一个会议，正好边走边改，刚才撞上一个姑娘，险些酿成大祸啊！”这老黑不论是写文章还是修改文章，总是有先打腹稿的习惯，有时不禁说了出来，不过没人能听得清楚。
　　 “什么？您……”那头的祥和社长有点急了。
　　 “没事，一场误会。”丝雨拿过老黑的手机回道。
　　 说完丝雨竟然主动给老黑来个热情的抱住，然后侧着身子摆了个POSE，自拍了一张他与老黑最得意的合照，她笑得灿烂。这一老一小，一白一黑，一男一女，在外人看来显得十分扎眼，不过谁也不知道其中的秘密，包括老黑在内。
　　 “啊？”老黑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搞得哭笑不得，众人更是一脸茫然。
　　 不知不觉中雨停了，东方出现了一道灿烂的彩虹，它似乎在对着丝雨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