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抱娘蒿(散文)
茫茫天地间,有一个男子独行,他走得很急。忽然看见一片绿色,那不是抱娘蒿吗?他兴奋极了,连忙走近去瞧,原来只是粗恶不可食的散蒿。我可怜的父母啊,你们生我多么辛劳!
他失望地继续前行,远远地,又看到一片绿色,那不是抱娘蒿吗?他急忙跑过去看,原来只是结满了籽又不能食用的牡蒿。我可怜的父母啊,你们养我多么劳累!
哪儿有抱娘蒿呢?那环根丛生的抱娘蒿,那又绿又嫩的抱娘蒿,那味道鲜美的抱娘蒿!他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家里很穷,母亲常常带他去采摘抱娘蒿,回家做菜给全家吃。他问母亲:“娘,这种草为什么叫抱娘蒿呢?”母亲没有回答,却放下竹笼,笑着把他搂在怀里,指给他看。他看到那些抱娘蒿,开着黄绿色的小花,叶子像针一样细细的,嫩嫩的,再看它们的根,互相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牢牢地抓着地面,好像他粘着母亲一样。他兴奋地叫起来:“娘,我知道了,这种草抱着它的孩子就像娘抱着我,所以叫抱娘蒿,对吗?”娘高兴地点点头,把他抱得更紧了。“娘,我们快采摘叶子吧,回去做菜给爹吃。”“好,好,好。”娘放下他,一边采摘一边教他民谣,道:“抱娘蒿,结得牢,解不散,如漆胶。”
他大步流星地走着,心儿却早飞到家了,那有着爹和娘的温暖的家。他想像着与爹娘见面的情形,二十多年过去了,离开家时,自己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如今已是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了,爹娘还认得自己吗?他甚至想到跟爹娘开个玩笑,对,我在门口叫门,等他们出来时,我就说你儿子做了将军,我是他的部下,将军还在前线领兵打仗,派我回来看看你们,看他们相信不相信。想到这儿,他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虽然又累又渴,可是一想到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爹娘,他走得更带劲了。回到家,我先要把厨房那口大水缸挑满水,再去地里采摘抱娘蒿。院子里那棵桐树开花了吗?它肯定长得又粗又高了吧?那还是我和爹爹一起栽的,离开家时它还跟我胳膊一般粗细。
近了,近了,暮色中那隐隐约约的一排瓦色,不就是自己的村庄吗?村子最东边那低矮的草屋,不就是自己的家吗?
“爹,娘,爹,娘,儿子回来了!”他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想戏弄父母的想法,只大声唤着爹娘,推开柴门,却愣住了。院子里空荡荡的,那棵桐树不见了,只有一个盆口粗的树桩。桐树被锯了?!有个不祥的念头闪现,爹,或者娘,不在了。他忙打自己的嘴巴,并连连吐了几口唾沫,用脚狠狠踩了踩。他冲进屋去,推开门,一股臭味扑来,黑暗中蜘蛛网网住了他的脸,他一边喊着爹娘一边冲进房间,没有,他又到后院,没有,厨房,没有。水瓢已经干了,掀开水缸,缸里水都臭了。
他疯也似地跑到村巷,迎面碰到一位老人,那不是邻居木匠大叔吗?他头发已经全白了,他喊道“大叔”,他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握住他的手,老泪纵横。他拉他进了他家。
原来爹娘已经双双去世,那桐树,被锯下来做了棺材。
水瓢没水了,是水缸的耻辱,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儿子的愧疚。早知道会是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还不如战死沙场。没有亲爹我跟谁谈论军情?没有亲娘我跟谁诉说思念?出门行走满怀忧伤,入门茫然见不到爹娘。
父亲呀你生下我,母亲呀你喂养我。你们护我疼爱我,养我长大培育我,想我不愿离开我,出入家门怀抱我。想报爹妈大恩德,老天降祸难预测!
风在吼,草在摇,爹娘的坟上长满了草。举目南望,南山高峻难逾越;侧耳倾听,飙风凄厉令人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没有不幸事,独我为何遭此劫?南山高峻难迈过,飙风凄厉人哆嗦。大家没有不幸事,不能终养独是我!爹啊,娘啊,你们留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活?
下雨了,他踉踉跄跄地走着,漫无目的,任凭风吹,任凭雨打。蓦然间,一片高大茂密的绿,刺伤了他的双目,那,不是抱娘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