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刚退休，我便顺理成章地到居住在省城的儿子家里去。当然不是为了享福，时下带孙儿可是退休人员的“再就业”。读幼儿园中班的孙女就要放暑假了，我准备替她报个游泳班。虽然我自小便熟习水性，并且几十年来从不间断在家乡的江河上游早泳，年轻的时候也教会过不少左邻右舍的孩童游泳。因此游泳可算得上是我的强项。但由于自己年纪大了，精力不足；二来让教练去教更有系统性，动作更加规范，孩子学习时更加认真顺从。游泳培训班就在小区的泳池里，接送十分方便。
　　 老张是我在这小区里认识不多的熟人之一。因为我们同住一个楼层，出入经常碰面，况且他孙女和我孙女正好同一个班，她俩又是很要好的玩伴，往往一出幼儿园门口，便象两只快乐的小燕子，在小区的儿童乐园飞来飞去，害得我们两个老人家常常挽着书包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天，到小区那家幼儿园门口等候接孙女的时候，又碰见老张，我们不免又聊上几句。我便把准备送孙女去游泳班的事跟他说了，希望他也有同样的想法，到时候她们就有伴了。
　　 没想到他并未流露出认同感，反而问我：“为什么要让孙女去学游泳？”
　　 “学游泳好呀！一来可以锻炼身体，二来嘛，一技傍身总有用处。”我答到。
　　 他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你一定未听过那句话，‘淹死的都是会游水的人’。”
　　 我有点愕然。事实上，我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句话。
　　 他看到我那懵懂不解的神情，便如先生在课堂上启发他的学生：“‘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此典出自《淮南子.原道训》。”
　　 听说他是东北人，是一位中学退休教师。在校时是教政治的。哲学自然是他的强项，那句似含哲理却有点玄乎的话让人感到莫测高深。
　　
　　 二
　　 或者，这句话隐含另一种意思：如果不识水性，就不会去游泳，不去游泳，自然就不会淹死。照此推理，是否可以说“出车祸的都是会开车的人”。难道坐车就不会遇到车祸吗？
　　 对于老张的那句话，我不敢苟同。长期在江河里游泳的经历，自然有不一样的见识。近年来遇溺的人，多数是外来务工的孩子。那些十三四岁的学生往往趁着暑假，三三两两到河边玩，大多不会游泳。那些埗头（泳者下水的地方），虽然砌有步级，但常常长了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滑落水中。我也目睹过被打捞上岸的孩童尸体。而那些没有寻到尸体的家属，按他们家乡风俗在江边搭起帐篷，守候数日。对于每天必到的泳者，自然是一道不想看到的风景。
　　 据我所知，几乎所有遇溺者皆因不识水性。唯一例外的一次，是在河上遇到了死于河里的泳者。说起来也有点吓人。那天我如往常一样游早泳。远远看到岸上来了警车，还有驾驶摩托车的辅警，接着是救护车，都赶往我平常下水的上游那个埗头，听说是有人遇溺报了警。出于好奇，我便游近岸边，准备上岸去探个究竟。刚游到岸边，便看到一个距离我只两三米的泳者，头潜入水中，只露出脊背，傍边还漂浮着一个救生圈。我注视了一会，心想此人真不简单，可以憋气那么长的时间，正纳闷间，猛一抬头，看见几名辅警从上游向这边奔跑过来，其中一人还手持一根长竹竿。这时我才忽然醒悟：眼前这个泳者或许是他们要找的遇溺者！我便赶紧上了岸。辅警走到水边，用竹竿伸向那漂浮者，慢慢挪移到岸边，然后合力将其抬到岸上－已然是一具僵硬的尸体。在场的医生完成了验尸手续，便通知了殡仪馆。
　　 后来得知死者五十多岁，是冬泳队成员，死于突发心脏病。严格来说，其实不属于溺亡。对于猝死，即使在陆地上也时有发生。
　　 这事件似乎丝毫没有引起晨泳者的恐慌。早晨五点开始，便依旧陆续看到那些妇女三三两两地背着救生圈到河边游泳，有步行的，有骑车的，有开电动车的，男人则多数驾驶小车。泳者中，大多数是中老年人，女人总会比男人多。他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无论你水性多好，游泳的时候身上都用绳子系着一个救生圈。
　　 人们之所以如此热衷于游泳，是因为游泳是一种十分有利身体健康的运动。很多中老年人患上腰椎颈椎病，到医院也治不好，通过游泳却得到舒缓甚至治愈。我自己也深有体会。人们习惯一早一晚到河边游泳，有的人甚至一天游两趟。
　　 河边上一个个相隔而建的埗头，是那些泳者自筹资金，出钱出力慢慢建成的。有的还在上面种满花朵和小株植物，砌了石台石櫈，尤如一个小型公园。
　　 这里无须更衣室。男人方便，一条浴巾就搞定；女人们都有一个长约一米半的布桶，布桶上窄下宽，换衣服的时候布桶套在脖子上，遮盖了全身，只露出头部，远远望去如一只只企鹅。
　　 这条江河也见证了我们调皮捣蛋的少年时代。那时候我们常游至江心，爬上逆水而行的过往货船。那时候大多数是小型的木船，载货后吃水很深，船舷几乎贴着水面，船速不快，我们轻易就能爬上去。最希望当然是遇到装载甘蔗的货船。那时候物质缺乏，肚子总觉空虚，平时连有点酸味的树叶也抓上一把放到嘴里，何况甜蜜蜜的甘蔗？瞅准粗大的便下手。等那些挥舞竹竿的船家赶来，我们早已跳到水中顺流而下。其实那些船家也只做做样子而已，货物不是他们的，他们只收取运费。
　　
　　 三
　　 记得读中学的时候，镇上各学校和单位都有组织“毛主席畅游长江周年纪念日”。参加者自愿报名。我从小喜欢游泳，自然积极参与。活动那天，江河上人数众多，有指定的下水始点和终点，游程大概七八里，沿途红旗招展，救生艇相随，活动热烈而有序。
　　 我还记得在学校组织活动的动员大会上，主持人告诉我们：“1966年7月16日，73岁高龄的毛泽东最后一次畅游长江，时间达一小时零5分，游程30华里。”可见一代伟人，对游泳何等热爱！尤其他老人家那首《沁园春.长沙》，我至今还可以倒背如流：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正是胸怀远大的政治抱负和敢于博击风浪的斗志，成就了一番旷世伟业！他老人家倡导我们要到江河大海去经风雨，见世面，我们不会游泳能行吗？！
　　
　　 四
　　 当我在江河上自由暢泳的时候，便会进入另一种境界。游泳会给我带来莫大的乐趣。我觉得累的时候，就会浮躺在水面，仰望着天空，歇息着，让想象插上翅膀，飞向茫茫宇宙。
　　 有时候，碧空如洗，透过那大气层是浩瀚的宇宙，除了人类，地球之外，还会有其他生物吗？相比之下，感觉到人类是如此的孤独，如此的渺小。
　　 有时候，蔚蓝的天空上飘过一缕缕棉絮一样的白云，人生正如那过眼的云烟，万事看得开便能获得心境一片宁静。
　　 五月天，孩儿面，说变就变，有时候本来晴朗的天空忽然之间就乌云密布，大有乌云压城城欲之势，远处还传来几声闷雷，看那天空的样子，正如喜欢家暴的汉子，凶神恶煞，脸目狰狞，甚至还兴风作雨，我才不怕呢，只要不行雷闪电，我就不会上岸，我会满怀期待去体验另一种感受，这时候就会想起伟大作家高尔基的《海燕》，内心呼唤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五
　　 几天前，从电视上看到一侧发生在家乡那条我再熟悉不过的江河上的悲剧新闻报道：一对青年男女在河边溜狗时，那只狗突然跳入河中。那位男青年，不知是事出突然来不及松开手上的狗绳，还是担心落水的狗会被淹死不肯松手，人被拽入河里。尽管女的呼叫报警，尽管也曾有人向落水者抛出救生圈。只可惜那男子是不会游泳的“旱地鸭”，很快便沉没被水冲走了，公安及搜救队忙乎了多个小时仍未见踪影。
　　 遇溺者的父亲从外地赶来。他接受记者采访时难掩悲伤，几度哽咽：“儿子是去年才毕业，到这边来找到工作的。所养的那条狗有三十多斤重，平时也比较跳皮。儿子却不会游泳。现在只希望搜救队能尽快打捞起儿子的尸体，让他见上最后一面。”
　　 有知情者还说那狗只上岸后看到主人落了水而不见踪影，还不停的对河吠叫。
　　 如果这青年会游泳，即使落入水中，最多弄湿一身衣衫，甚至还可能与狗狗在水中嬉戏一番……可世事没有如果。
　　 事实再次证明：淹死的都是不会游泳的。因此，对老张那句似乎深含哲理的所谓“警世箴言”，我们不能错误解读。
　　
　　 六
　　 今天下午，我便带着孙女到小区泳池的报名处报名。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老张。原来他已经为孙女办完了游泳班的报名手续。看到我一面惊疑的表情，他解释道：“你放上业主群的那个新闻视频，引起不少的议论。孩子的爸妈认为学会游泳对孩子终归有好处，所以……”
　　 我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