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日雨势倾盆，叶家的格格却一反常态，在京郊的大街上一路疾行，身边也没跟个服侍的人撑伞。
　　 挑着担子的卖货郎一个没注意不慎撞上了人，抬头一看竟是格格，不但没有上前扶人起来，还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祸害百姓的孬种还敢出来显摆，怎么不死个干净！”
　　 这样的话就算闭目塞听，多少也是知道些的。闻言后，格格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裙摆抻抻袖子，一句话也没说就绕开来继续往前方走了。今日她要去送阿玛体面地离开，所以一刻也耽搁不得。
　　 终于到了这处赌坊门口，她整整衣襟理理云鬓，方才踏上第一层台阶。甫一进门，那老板迎上来讥讽的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欣格格啊。您不是一向看不起我们这等龌龊地方，怎么就肯屈尊来了呢？”
　　 见格格只是拿眼瞧他，却不搭话。他就又放肆了些，想着反正大清都亡了，没了靠山的凤凰就是个野鸡崽子，“哎呀还搁这儿给人摆架子呢，也不看看自家的阿玛真是丢尽了皇家的颜面，不对不对，你们这些人早就里里外外得烂透了。”
　　 坊里的小厮这时跑过来找老板，开口就问：“那位爷的烟都断了三天了，还赖在咱这儿赶不走，是不是要：”
　　 “正好，给他弄出来，就说是格格来找老王爷了。”老板不耐烦道。
　　 格格却说：“不用，我自己去找。”
　　 那老板一笑，转身挥手道：“给她带路。”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蒙昧的百姓都管它叫黑烟引子，吸一次就想的受不了。格格见了那些人争前恐后的扭曲形态后就一直反胃的食难下咽，还为此与她阿玛吵了一架，那也是她第一次萌生了痛恨的心理。她生于鸦片战争之后，未尝亲眼得见国破的初音，但却见证了清的终结。用她的话说就是：我出身就在飘摇风雨之中，身边的人都想回到大清繁荣的时候，却鲜有人提及他想要救世，大概也是因为这外面的光景看上去就像是奄奄一息的脉搏，没有希望的事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去想了。
　　 出神之际，小厮拐进一个转角处的阴湿矮房，提醒道：“到了，就是这儿。”
　　 格格嗅到空气里混乱的气味只好拿帕子捂住了鼻子，一低头认出了阿玛，索性跨进门槛冲那个仰躺在地面的老人跑了过去，连声唤他却只能听到几声微弱的呼吸，这下子连憋了一路的话都咽了回去，她扶阿玛坐起来帮他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没忍住流下了眼泪，委屈道：“看看你，被大烟害成了什么样子，你是王爷不是乞丐，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呢？”
　　 待情绪稍稍平稳了些，她摘下自己的镯子走到门口叫方才那个小厮：“这个给你，帮王爷雇一辆车，起身回府。”
　　 不一会儿，车夫来了，拉着他们的王爷体面地回家去了。
　　 临走前格格又看见了端坐在大堂里喝茶的老板，就上去问他：“你这儿，还有那黑烟吗？”
　　 “哟，格格这是开窍了？”老板头也没抬的继续满上一杯。
　　 “你只管说有还是没有，少讲那些没用的。”格格伸手取下发髻上的簪子，“我还不至于付不起你这点钱。”
　　 见这格格性子拗得很，老板拿起她放在桌上的金玉长簪，叹道：“花丝镶嵌，金玉雕工，存世的不多啊，格格这都舍得？”想想又道：“不过也是，这都民国了，谁又比谁贵多少。”边说便让人去取东西。
　　
　　 二
　　 王府挂起白灯笼那日，天色暗沉人烟稀少。偌大的府邸找不出还有什么可以换一副上好的棺椁，正思考着要不要卖宅子，忽然小曦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还没停下就说：“有了有了，格格，那家刘老板差人送了一副楠木棺来。”看格格闻言没有缓和神色，她又说：“格格这可逞不得强啊，那小厮说了是上次格格给的价钱过高，所以他家老板知道这事后就让下人备了。不管怎么说，也是解了格格的心头之忧不是。”
　　 半晌，格格叹了口气，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用木盒装得严严实实，交给小曦，嘱咐道：“把这个给我阿玛也放进去，他没有这东西活不了。”
　　 待临时雇来的人收拾好一切后，她把身上能当的饰品也都当得差不多了，才付完了工钱。最后就只剩下小曦了，格格问她：“我听外面那些革新的人说，海外的文化多么多么好，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小曦不懂为什么格格会突然问她这个，只老实回答：“那里再好也没有故土好啊，他们说话我都听不懂，就算是和平的我也只想跟格格一直在一起。我从小就在府里出身，服侍您就是我的全部任务啊。”
　　 格格听了不无叹息的道：“你这丫头倒是死心眼，大清已经不在了，你就是自由身，不用顾忌我是谁。”格格犹豫了下，还是缓缓摘下自己的一对耳饰，递给小曦，“我只有这个了，就当做是临别礼物吧，你能陪我待到现在我很感激，收下吧。”
　　 小曦不肯接，“我不要，福晋送您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人呢。别的仆从各奔东西是他们没有良心，我却没想过要离开这里。再说了，小曦长这么大哪里也没去过，要是格格赶我走了，我又该何去何从？”
　　 “好吧，不过这些都是身外物了。这段时间以来，我忽然就明白了书上为什么说我们只是历史的过客，只是这种体会太深刻，我想喘口气都不能做到。”欣格格在跟小曦回府的路上，又经过了热闹熙攘的大街，虽然革命闹得人心慌乱，但是靠经商讨生活的人们还是三三两两的街上活动着。
　　 格格看到前方的店家有腾腾的热气升起，就让小曦去那边给她买两个包子回来。小曦闻言很开心，这么多天以来还是她头一次听到格格主动要吃的，快步向那处店家跑去。
　　 小曦跑到店家门口，招呼师傅：“六个福满香，帮我包好。”
　　 师傅应声道：“好嘞。”
　　 待小曦兴冲冲地回到原地，发现格格不在那了，正焦急地准备回家去找，却见墙角下有张纸用石头压着，莫名的她就走过去拾了起来，打开后果然是格格的耳饰和字迹：我去外面走走，这个家就先交给你守着。额娘的耳饰我给你留了一只，以后看见它也就像我一样，不必来找我，来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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