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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时光】小暑(散文)


作者:决决流冰 秀才,2644.7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367发表时间:2021-07-12 12:55:08

一直说要下雨。下五十年百年不遇的那种。
   雨其实一直都在下,只不过卫星云图上,风卷残云,雨的中心点老在变换,让气象预报变得不可捉摸。
   未雨绸缪。这个时候真是应了这个词。
   大自然的周而复始,不仅有鲜花盛放,同样还有雷电风暴。
   三十年前的1991年,正是这个时节,小暑前后,一场场暴雨不期而至,横亘吾邑的一条大河,肠穿孔般溃口几处,淘淘洪水泛滥成灾,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这是至今为止见过的最大一次洪水。
   洪水发生时,我正工作在临近大河边的一个小乡镇。亲眼看到水势升腾,三几十分钟就让河边低洼处的村庄浮沉在一片汪洋中。洪水退后,参与过溃堤口的泥土砂石重筑工作。
   关于那场大水,县志是这样记载的:
   从6月8日—7月11日,连降7场大暴雨,其间大暴雨3场,特大暴雨1场,总降水量906.3毫米。7月1日—11日,集中降水805.8毫米,7月9日降水量270.4毫米,24小时降水量316.5毫米,为历史之最……河堤多处溃口,平原、低洼地区一片汪洋,市区积水1米以上……洪涝灾害造成经济损失3.6亿元,为历史之最。
   全市44个乡镇库场、办事处717个村受灾,受灾农户达23.3万户,95.8万人,其中重灾25.3万人。全市农作物受灾面积45200公顷,房屋倒塌9.73万间……
   我对这场大水最记忆犹新的是,水灾过后,菜地的蔬菜大部淹死,不成样的豇豆卖到一块钱一斤。那是1991年的一块钱。当时,鸡蛋,一角多,两角不到。而且,是真土鸡蛋。因为蔬菜吃不起,相当一段时间,海带成为主菜。
   三十年过眼云烟。回想那场水灾对吾邑乡民的伤害,我相信不少经历者还心有余悸。
   多年后,在沉静中我站在那段决口的堤埂,芳草之下,再也分不出生砂熟土。曾经一泻千里的澎湃声,似乎还响在耳畔。
   时光得得而去。一晃,又一晃。有些事,是经不住三晃的。
   一场猜测为五十年、百年不遇的大雨,终究没下。算是上天对吾邑的恩赐。惯常的经验,今年可能会平安度汛。世上如果真有平安经可念,就念上苍吧。
   历书上说,小暑为断霉之日,黄梅天到此大抵走到头了,暑热开始蒸腾,只不过相对大暑的热度来说,还是起步阶段。小暑之小,是热势之始,而不是正盛,像一朵含苞的栀子花。旧时农家多居住在卑湿之地,黄梅天止,再无蒸湿之患,到了小暑日,家家就将贮于箱柜里的衣服布匹,暴晒在阳光下,去潮去湿,防霉防蛀,谓之“晒伏”。不错,到了小暑,就要进伏了。不仅农家要晒伏,寺庙里的和尚,也要晒。稍微不同的是,农家主晒的是衣物,和尚主晒的是经书。
   从村庄的任何一个角落抬起头,从前可以看到一座葱郁的山。那山叫白杲山。杲是一个会意字,日头悬挂在树梢上,表示天已大亮。所以,杲的本义就是明亮。白也有明亮的意思,两亮加在一起,大概会晃瞎人们的眼睛。所以,我疑心白杲山后来被改名,这也是考量的一个因素。白杲山陡峭的山腰中,有一块平整如切面的巨石,大明万历年间,和尚周道一在巨石旁的“独峰禅室”修行,常于此巨石打坐。梵语如罄,悠扬天际。一排排大雁听到道一和尚的诵经声,被那种悠扬迷住,不仅徘徊不前,还下集成列,立在石块上耸耳倾听。久而久之,石有雁迹,谓之雁台。这传说有多少可信度,不去推究。但那块巨石是确有的,巨石上横撇竖捺似雁爪之痕亦清晰可见。道一和尚呢,这位与李贽同时代,个性同样棱角分明,亦真实存在。他于白杲山建的三教堂遗址,灰飞烟灭也不过七十年时间。并且《县志》上还有“大众雁行拱听,云间飞雁亦下集成列,至今石有雁迹”的记载。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的。三教堂的经书,同样怕黄梅天。于是,每年小暑时节,大约是农历六月六前后,道一和尚,就指挥门下沙弥,仿效民间,在雁台上晒经。清风拂动经卷,沙沙有声,白杲山雁台沐浴在一派轻舒中。
   小时候,村里的老人,讲故事般指着那不远处的葱郁高山,念叨道:六月六日晴,和尚雁台好晒经。样子颇虔诚。有相当一段时间,我以为和尚在雁台晒经晒的是这个“金”。心中想,和尚们真富裕,金子多到了发霉,年年要晾晒。难道,那个白杲山藏有金洞?
   让人想不通的是,道一和尚后来毅然抛弃了白杲山三教堂,孤身一人前往武夷山,一住十余年。最后架不住门人的胁迫返回,当舟泊黄州时,口中念道:日长似岁病方觉,事大如天死亦休,话毕竟圆寂舟中。他,到死也不回到白杲山。所以,我觉得梅之焕后来在白杲山建塔,将道一金身安放那儿,根本是违背他意愿的。道一塔上那“大同”二字,也特别反讽。
   到了今天,这感觉更强烈。
   半夜醒来,翻来覆去睡不着,窗沿外蛐蛐“唧吱”“唧吱”叫个不停,吵得愈发烦心。夜半睡不着的原因当然清楚,只是,譬若医生治病,有是病,常没有是药。
   蛐蛐的“唧吱”“唧吱”,像蹦溅的音符,不停在脑洞跳跃。起身站在窗前,微风拂过,明明暗暗的城市,似酣睡,又似假寐。
   我在猜想,此刻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有多少和自己一样,装睡的人。
   蛐蛐正儿八经的名字叫蟋蟀,也叫促织。蟋蟀不装睡。《诗经》上说,“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此刻正是在野时节,于草丛、于石缝,鸣声脆而尖,宛若柞刺开裂。小时候大抵是捉过蟋蟀的,在河岸和塘坎的乱草、砖块下。看准之后,一巴掌下去,贼溜溜的小身子骨就龟缩在掌窝间。据说,蟋蟀颜色有白、黑、赤、黄之别,最善于打斗的蟋蟀皮色古铜黄,但我见过的蟋蟀只有黑褐色的,油光发亮的那种。蒲松龄《聊斋志异》讲了一个蟋蟀的故事,篇名叫《促织》。这篇小说尽管与妖狐无关,却是他的代表作。说是明朝宣德年间,因为皇室爱好斗蟋蟀游戏,向民间征收蟋蟀。各级官员为了巴结上司,纷纷找善斗的蟋蟀上贡,有人因此升官发财,也有人因这种被迫摊派而家破人亡。故事的主人公叫成名,是一个胆小老实的读书人,不幸的是读书并没有读出名堂。刁诈的小吏将向老百姓征收蟋蟀的任务交给他,成名不敢勒索老百姓,就自己出钱买蟋蟀上交完成摊派,不到一年家产败个精光,人苦闷到欲死。好在他妻子还有点格局,开导他与其去死,不如自己去捉蟋蟀抵账。于是发生了悲悲喜喜,喜极生悲,悲极复喜,祸福转化的故事。小说的文眼,实际是在蒲松龄最后那段议论,大意是上头一个爱好,各级官吏媚上责下,搞得底层人物鸡飞狗跳。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上有所好,下必趋之。千年百年,这样的画风,似乎从未灭绝过。
   小暑这天晚上,我的思想仿佛游离到老远。待天色熹微时,我倒在床上,睡梦中也变成一只蟋蟀,鼾叫声同样如柞刺开裂。
  
   (作于2021年7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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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四季总会如约而至,节气总会应时而来。古人以天时变化结合农耕生产而总结的二十四节气,是苍生在自然之中生存拼搏奋斗而来的智慧结晶,我们从中能够得到什么?作者于小暑时节想起来的一些事情,三十年前的那场暴雨,人民损失极其惨重,所幸历史没有重演。小暑时节的晒伏,联想起的和尚晒经,故事里有许多深意。至于由蟋蟀的鸣叫而想到聊斋里面的一篇关于描写蟋蟀的故事,虽与鬼神无关,却更与民生疾苦贴近。流走的是岁月,不变的是人间,生活中不仅有鲜花美酒,关乎民意的声音似乎更值得世人关注。老师文笔练达,文章中包蕴的一颗赤子之心如皓皓之月。佳作推荐赏读。【编辑:萧垦】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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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萧垦        2021-07-12 12:56:22
  拜读欣赏老师佳作,遥祝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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