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这一辈子，总是会遇到几个先是在一起，然后迅速分开的人。这种离别，像大山里的夜晚，黑漆漆冷冰冰，而又硬梆梆的。
　　 2021年1月1号，这是新年的第一天，我的好哥们儿黑子，走了。他的走，是预料中的事情。不过，当这一天真的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我忍不住抬了抬头，天，灰蒙蒙的，没有风，一架飞机高高地掠过，听不到机鸣，隔壁家的鸡和狗，也都很安静。
　　 两年来，黑子三次住进重病监护室。这两年多来，不到三岁的小女儿就像是他的小尾巴，粘着他，依着他，可他呢，时不时就拿出“刀”来，想断了这根尾巴。黑子走了，女儿如一条没有身体的“尾巴”，这人世，她注定心上有坟，坟上碑文时间过于久远，她心里的疤，像烟头烫伤的红。
　　 寨邻纷纷感叹：哎呀，我昨天今天才刷到他的抖音，他在逗他的小女儿玩耍呢！
　　
　　 二
　　 我不会哭，真的，我确定不会哭。
　　 五年前，先夫离开，留下我一人，仍然努力，按部就班。而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会因为一点火花就蹿上蹿下。所以，我不会在第一时间去看他。剩下的日子，除了冷静和自保，还有什么要去主动的呢？
　　 先夫在时，我、僵尸、黑子、提壳鱼，还有小不懂事我们五个人自成一派，像一团火。我们经常在一起侃大山，喝酒，摇摇晃晃地去唱歌，之后开开心心地回家睡觉。
　　 那时候，我每天晚上加班结束，黑子会和僵尸去单位门口接我，然后大家一起吃宵夜，送我回家。实际上，我家离单位只有十五分钟路程，一路上都是灯火通明。
　　 我们经常饮酒，是的，经常。
　　 由于我和先夫不善厨艺，而他们每个人做的菜都好吃，所以，先夫和他们关系也好。
　　 五人当中，黑子和僵尸小我九岁，小不懂事小我十五岁，提壳鱼小我两岁。我是他们四人的大姐大，他们都尊敬我。黑子是我们当中最帅的，最仗义的一个。他对人善良客气，有素质教养。
　　 有时候，我们几人就在我家门前的大马路边坐成一排，数过往的车辆和行人，也数天上的星星。我一兴奋就让他们表演给美女要微信。我们都很文明，从来没有被女性骂过，她们有的害羞得加快脚步，有的还会对我们笑一笑。这个时候我就给他们上课。我说：“这就叫回眸一笑百媚生，漂亮的女孩子回头一笑，全世界都明亮起来了，全世界都是花的海洋。”
　　 那时候，很多个下午四点，小不懂事就会给我电话，问我想吃什么菜，说好了他就去买，然后到我家把饭菜做好，等着我和僵尸、黑子、提壳鱼下班一起回去享用。有时喝开心了，我们还会玩躲猫猫。我们从寨脚躲到寨顶，又从寨顶追到寨脚。僵尸是玩得最好的一个，他看得见我们，我们却老是找不到他。
　　 得知黑子去世的消息，僵尸以为我躲在坡的这一边不知晓，他给我发信息说：黑子走了。
　　 我机械回复：以后我们要爱护自己的身体。
　　 回复完僵尸的短信后，我到菜园里站了站。茫然中忍不住打开QQ日志，缅怀五年前的点点滴滴。一线雨水从树上滴进我的脖子，滑到我的背上，不由得打了个寒喏，其实忧伤一直隐在骨髓里，别人瞧它不见。
　　
　　 三
　　 五年前，我们村征收，大家都到不同的地方去租房子过渡。没几个月，我孩子的爸爸走了。先夫走后，我提醒他们四人爱护身体，然后迅速从他们的酒围里出来。一是因为先生过世，男女有别怕他们的妻子看不惯，二是酒官司越来越多，大家一起喝酒，出了什么事，其他人除了要分摊责任，还要遭受他家属的责怪。我不虚伪，我怕担经济责任，我更不是五毒不侵的女汉子，我只想躲起来，抚平我自己已有的伤痛。
　　 他们倒也不来找我。在他们心里，好像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这一点不用怀疑。因为，每一次出去喝酒，哪怕他们再贪杯，只要听到我说“收队”，他们立即干杯就起身。
　　 他们不是因为接近我才喜欢饮酒，但我曾经密切地参与他们的酒历史。在酒中，我们畅谈古今，说南道北，也说他们的小秘密，他们极信我，我要他们对我的女闺蜜友好，他们便友好，我说我不理谁了，他们也就会疏远她。
　　
　　 四
　　 那个时候喜欢酩酊，尔后回来作作小诗。我写的诗却不给他们看的。他们喜欢和我相处是因为觉得我为人豪爽仗义，明理有智慧，而不是因为我有二两文化。
　　 和他们在一起，我是男人，在我酒后的诗里，我是女人。
　　
　　 相见太难
　　 梦都要生青苔了
　　 生了青苔的梦滑滑的 
　　 会摔倒一个人
　　 相思成灾
　　 一个人
　　 假装可以稳住
　　 因为这个世上
　　 还有柴米油盐的重载
　　
　　 犹记得，黑子为了保护我，和其他男人在花溪街新太阳KTV挥舞拳头，斩钉截铁“我家姐，我会保护你！”……
　　
　　 害怕死亡的
　　 是春暖花开的那一时
　　 那时蝶太多
　　 我怕迷路
　　 怕在那个国度
　　 找不到歇息的坟
　　 树蝶是失望的心魂之子
　　 那么多的失望
　　 我怕孤苦和孤苦撞架
　　
　　 犹记得，黑子悄悄和小舞说：“我家姐不喜欢我和你做朋友，你不要靠我太近”！……
　　
　　 强大变得脆弱
　　 是一种病发
　　 我掩饰了这些岁月痛苦的炎症
　　 一旦病发
　　 随即瘫痪了伪装的微笑
　　 杜鹃花如火如荼
　　 开放的时候
　　 我的心千疮百孔地流血
　　 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济
　　 你和他都不是给我收尸的人
　　 饮完这杯就去睡吧
　　 醒来听我的孩子说
　　 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我爱你，妈妈
　　
　　 犹记得，黑子因为小不懂事喊我买了一包烟而冲小不懂事咆哮：“你居然敢喊我家姐做事情！”……
　　
　　 石榴花打苞的季节
　　 我的愁绪好比石榴的花苞
　　 满满一树
　　 不是所有的花苞都会开花结果
　　 有的会死于虫咬
　　 有的会死于雨淋
　　 我们都去种花好么
　　 请不要介意我肩上的锄头太小
　　 其实我女儿情长的眼泪
　　 长时间将锄跟侵泡
　　 它能牢固，好使哩
　　
　　 犹记得，黑子问我：“我家姐，你喜欢花溪街上哪家洋芋粑，信不信不到一个小时保证给你弄到位？”
　　
　　 你没有陪我哭过
　　 那一次你是自己一个人流的眼泪
　　 你的头离我很近
　　 你的心却离我很远
　　 然后 你用打火机的光
　　 猛烈地撞击我的纠结
　　 只怕 那时
　　 魔鬼已在你心里生成
　　 我闭上眼
　　 也就关上了月光
　　
　　 犹记得，有一段时间母亲患上夜游，黑子为了监管老人睡了我们家客厅两个星期的沙发……重重叠叠的往事里有黑子晃来晃去的笑脸，那一声声情真意切的“我家姐”。
　　
　　 这春天
　　 稍纵即逝！
　　 我爱着这春天
　　 这明媚的光线 、
　　 这飘逸的雨、
　　 这芬芳的花，
　　 这欢天喜地的人们！
　　 这满是生机的开始……
　　 而今远山处阵阵心痛
　　 丧亲人的哭泣
　　 像鼓声冲击我
　　 脆弱的笔墨生涯
　　 还记得鼓楼那夜你唱罢搂我肩
　　 仿生莲花
　　 一转眼无路可退片片芳草倒下
　　 香纸沟我曾骑马哒哒
　　 你牵马的手温情脉脉
　　 渴望回家
　　
　　 回忆到处，已是泪眼婆娑。 
　　 走好，黑子。来世不要侠义，你我本是渺小，解救不了苍生。倘若你不从年少时就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日陪酒局，也不会人家发财了你倒落个酒精中毒。
　　 给他妻子发了条短信：请把我的手机号码保存，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自当义不容辞。
　　
　　 黑子，愿来世还做姐弟，你牵着我，我牵着你。
　　 说到这里，心情开始暴躁起来，小不懂事前年因为饮酒过度死在家里。那时，他儿子八岁！提壳鱼因为饮酒过度，这四年每年都要到贵阳神经病院去呆一段时间，而黑子今天，也随小不懂事而去！
　　 ……
　　 黑子走后一个月，提壳鱼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