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人说，印度的形状像奶牛乳房，那么巴考工地所在的考巴市，就在储存乳汁的地方：它提供的是哺乳现代社会的乳汁：煤炭、金属矿产，还有电力电能。而巴考电厂的形状，像个盛满乳汁的蒙古皮囊，我们的生活区，位于这个皮囊的嘴部，施工区在皮囊的底部，中间隔的是巴考一期电厂、煤场和材料堆放场。蜿蜒的曲线，则是长满绿树的围墙。
　　 每天都有班车在这两者之间穿梭。其实算起来距离并不太远，步行也不过是十五分钟的路程，可雨季随时会下雨，旱季太阳会晒脱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所以班车是必不可少的。
　　 现在是雨季，每天都要下几场雨，而我经常步行上下班，或者中午，或者晚上。昨天晚上，在濛濛的细雨里，一个人走在路上，脚下是印度的土地，身边是异国的声音，然后肆意心驰神往。
　　 我是向来不打伞的，不论多大的风雨。雨水很快就从发梢滴落到脚下，一天的俗事也随之而去。天我轻松，何必钻进那四个轱辘的笼子里去拘禁自己？
　　 从工地到宿舍，要经过已经投产几年的老厂厂区。在国内，大部分电厂的路面干净得可以打滚，而在这里却非常泥泞，烟道、电除尘、烟囱漏的粉尘都涌到道路上来了。电厂是铝厂的自备电厂，而铝厂的铝粉、灰尘、废料同样几乎不经过任何处理就排放出来。幸亏这儿每年有长达三个半月的雨季，从天而降的雨水一遍遍给整个区域进行彻底的大扫除，加上繁茂的绿色植被也消化很多污染，再就是当地人很少使用农药杀虫剂，所以当你抬头望天，还是能看到明朗的天空，纯洁的月亮，眨眼的星星。
　　 当然，从铝厂到电厂，包括其他地方的药厂、钢厂、铁厂、糖厂、酒厂等等，都是中国人在建设。
　　 我在网上看过一个帖子，意思是说我们这样帮助印度人搞建设，有一天他们富强了，会成为我们有力的竞争对手，目前来看是赚钱，长远看却是祸根，所以我们在印度搞建设是杀鸡取卵。
　　 我基本上对这种看法持反对态度，因为我们无法阻挡一个国家向前发展。你不肯来帮忙，自然会有韩国人、日本人、欧美人来（这些国家的人已经在印度，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只要印度人手里有钱，就可以实现自己的目的。而且一个国家，并不是有了发电厂，建成了钢厂就跨进现代化的行列了，就像一根火柴，瞬间温度虽然可以达到八百度到一千四百度，但绝对烤不熟一头羊一样。并且我们的企业需要挣钱，我们的工人需要就业，放着这么好的市场而不介入，那才真是可惜。印度人告诉我，2003年的时候，有人打通了一条路径，两年之后，几乎每个印度人人手一部中国手机！印度可是有十几亿人口，想想看，这是个多么庞大的市场！
　　 宿舍是平房，因为是印度人建的，难免不方不正，但是里面的条件比国内大多数工地要强一些，室内配了空调，还带了卫生间。食堂饭菜比之前要好一些——上个工地，食堂的炸带鱼，因为全是尾巴尖，所以很难卖出去，就一遍遍回锅，最后带鱼尾巴炸得像多气孔的麻花一样。只不过有时候想到这些食物是经过印度员工的手做出来的，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上次，看到一位印度厨师在用一根镊子一样的东西，倒着头深深探进口腔里使劲刮舌苔，然后作呕的声音从肠子翻上来，我们几个人差点吐出来。幸好他们平常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洗刷，不然食堂的饭菜全要剩下了。
　　 宿舍前面，除了繁茂的香蕉树，地上的杂草，还有好几枝仙人掌。其它的宿舍前面也差不多，或者是香蕉，或者是芒果，小区的西墙还有成丛的似藤似树的植物，叫不上名字，只是天天都开着素淡的白花，有种说不出的雅致。而屋角的花池里是满满的兰花，虽然没有开花，但是细细长长的叶子，翠绿的颜色，密而不乱的线条，已经是幅地道的国画了。
　　 食堂的前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坛，花坛前面是两个不大的水池，池水很浅，里面的鱼数量却不少。里面的大鱼追着小鱼，小鱼四处躲窜。等到游戏够了，大鱼小鱼就一起去啃附在水中石头上的附着物，然后聚在一起喁喁细语。我站在池边，看那些以为自己就是王者的大鱼觉得很可笑，忽然就想，不知道云彩上面是不是也有一个巨人偶尔探头看看下面的世界？是不是看到我们洋洋得意的样子，他也会哂笑不已？
　　 每天早晨，我都早早起床锻炼身体。
　　 早晨的天空是立体的，飞在最上端的是鹰隼，稍微低点的是大山雀，接下来是一种总是唧唧叫的小鸟，我在淮南的时候见过，当地人管它叫“叫雀”，再往下是燕子。还有就是蝴蝶，这儿的蝴蝶除了像别处的蝴蝶一样色彩斑斓外，还飞得很高。这些花儿的使者，难道把天上的云彩当成花朵了吗？不然为何一直不懈地向上飞去？
　　 在这里，数量最多的，不是常见的麻雀，而是落下又飞起来，呱呱叫着的大乌鸦。大乌鸦在英语里叫做Raven，这个词还有掠夺,狼吞虎咽的意思。有时候你看着箕踞在房顶的大乌鸦，狰狞着面目，挺擎着尖厉的嘴巴直愣愣的扑下来，就觉得何止是汉字有会意、象形，其实英文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采用了另一种表达方式而已。。
　　 围绕在人身边的，自然是挥之不去的苍蝇了。生活区有人会喷药灭虫害，只不过要想让它们绝迹，却是想也不用想。这儿的苍蝇与国内的苍蝇有很大不同。上次有位同事就大叫，不好，我被苍蝇咬到了，看他身上，确然有个小红点。这儿有些苍蝇只要趴在你身上，就拼命的嘬，拼命的嘬，嘬得你毛骨悚然。比苍蝇更可怕的是蚊子，我来工地的第一天被蚊子咬了几个疙瘩，虽然立刻就抹了花露水，可是半个月之后瘢痕犹在。倒不是惧怕瘢痕，也不是吝啬几滴鲜血，而是食堂的门口早早就贴了预防登革热的通告，怕自己惹上更大的麻烦。
　　 宿舍区的东北角是个篮球场，不过同时还要做排球场、羽毛球场，另外，踢毽子、跑步、练太极等也在这里，对于几百来人来说，只是守着这么大的地方，难免局促了些。
　　 再就是来到这儿，几乎天天落枕，糊了膏药，做了针灸也不管用，不知道是枕头的问题，还是因为水土不服。每天早晨起来，脖子硬的跟桩子似的。咱知道，越这样就越得活动，不然脖子周围的肌肉就死住了，离颈椎增生也不远了，只是每次活动都像受酷刑。
　　
　　 （二）
　　 在中国神话里，有位了不起的巨人叫盘古，传说是他开天辟地，等到去世之后，两只眼睛化作太阳和月亮，身体化为山川树木，血液化为江海湖泊。
　　 印度也有类似的神话，这个巨人叫做普鲁沙。而普鲁沙死后，天神梵天用他的嘴造出了所罗门，用双手制成了刹帝利，用双腿制成了吠舍，用双脚制成了首陀罗。
　　 而现在，中国人和印度人都背弃了天神的初衷，在中国，盘古化成的山川河流遭到了破坏；而在印度，天神化成的大多数印度人境况远不如绿树、牛羊、野狗，有些地方的人，甚至需要给老鼠偿命。
　　 幸好，两个国家都在改变自己，并且卓有成效。
　　 那天早晨，我是被火车的鸣号声惊醒的。那是电厂运煤的火车，每天不定点的把煤炭运进来。铁轨就在生活区外墙的外面，所以喇叭的声音非常清晰。
　　 我稍事洗漱之后，走出生活区的大门，沿着铁轨在厂区散步。两边都是凤凰树，偶然有枝条上，还留着已经失去颜色的细长的花蕊。再往前走，轨道的旁边有一丛大香蕉树，再前面是个狭长的水潭。这时候，两个手脚很麻利的印度人从那边过来，谦卑的跟我打过招呼之后来到水边，我这才发现，原来他俩在水里下了网子，收网的时候，两条鱼已经陷在里面。
　　 我描述这个场景，并不是想说那两条鱼有多可怜，而是想说，如果不是铁轨，如果不向远处眺望，你很难相信自己是在一个电厂的厂区里。这儿除了铺铁轨的地方，原始的地貌几乎没有被动过，左边是一大堆土，就那么堆在那里，右边是草地、水坑、高地，然后是临水而生树木。电厂里有很多这样的土堆，很多土堆上面都长满了荆棘或者其它类似的灌木，大概从堆在那里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人上去过，加上炎热潮湿的环境，早就成了各种生灵的乐园：在这儿有人见过两米多长的蜥蜴，四五米长的大蛇，还有长得很像蛇，却是胎生的蚺……你真的很难想象，这些生灵都愉快的生活在电厂里。
　　 在这儿，没有人随便砍树，连那些自然死亡的树木也没人动，等着政府部门来处理，但是那些人不可能把树弄回去，于是经常见粗大的树木朽烂在原地。我们在施工中用的脚手架全是用钢筋焊接而成的，找不到一块木板子。在煤场，有三棵大树一直屹立在那里，为了这个，好些工作都受到阻碍，但所有印度人都愿意为此受些折磨，也没有人想着把大树砍倒。
　　 跨过了门岗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东面是广阔的稻田，秧苗正在成长，乌鸦飞起落下，印度女人头上顶着成捆的树枝，穿着艳丽的纱丽迤逦走过，像幅美丽的画。再远处，还有溪流、河谷、树林，只不过那些地方只能从高处眺望，这儿草窠是有毒蛇的，连当地人都小心翼翼，没把握之前，还不想去冒险。
　　 南面是一个小村庄，印度神牛的数量立刻多起来，牛粪自然也是到处都是。稍微向北一点，是成排的商铺，最边上是卖早点的，除了牛奶、饮料，还有当地人爱吃一种油炸的，三角形的萨马撒，有人称它是印度大饺子，不过馅料是那种黏糊糊、黄乎乎的、半消化状的豆子。再往前走就是个农贸市场了，里面的西红柿的个头像鸡蛋，茄子的个头像西红柿，苹果的大小也就跟李子差不多了。
　　 从印度的地图上看，考巴是当地相当重要的地级市了，可是在考巴，我没见到过四层以上的楼，半小时基本上就把市中心逛遍了。上个礼拜天，老韩第一次加入我们购物的队伍，下车就在干呕，返程的时候已经憋得脸和脖子通红：“这个咖喱牛粪味，真让人受不了。”
　　 确实，这儿遍地是印度神牛留下的粪便，而且这儿的印度神牛头头都拉稀，而不是咱们国内，牛粪晾干之后还可以点着。因为这儿的牛首要的食物不是青草而是生活垃圾，经常见到神牛在舔吃装过黏糊糊印度食物的塑料袋子，而且经常吞下肚子。估计印度神牛的结构与中国牛也不一样，要在中国，吞下塑料袋子的牛早就在反刍的时候被绞死了。
　　 幸亏他还没去工地北边的小市场，要是去了那里，只怕当场就要晕倒。在那里，咖喱牛粪已经不是主角了。高度腐烂的高含糖量的热带水果，杀鸡杀鱼杀羊留下的血腥，缓缓发酵的陈年垃圾，还有下等印度人身上许久不洗澡的酸臭味，那才真的让人“心旷神怡”！
　　 不过，这边的果汁味道确实好，确实没有色素、添加剂，那浓浓的果汁味，一入口就分辨得出来，所以我们买的很多。当然，一桶两升的芒果汁就需要70卢比，不算便宜的价格，让一般印度人望而却步。
　　 还有一宗东西中国人买的比较多，那就是ONLYME，俗称印度神油。有个小伙子说他一下子要了30瓶，走了四家药店都没凑齐，后来给老板交了押金，定好下个礼拜来取，才算解决了问题。于是走在考巴市的街头，药店老板看到中国人经常会探出柜台半个身子冲着你大喊：神油！神油！真是让人又气又笑。
　　 据市场开发部报道，自从中国人来考巴之后，神油价格略有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