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一路向北，直插中原大地。
　　 再不见高山再不见丘岭的时候，那刚刚翻滚过金色的麦浪、飘荡着麦香的广袤平原，那一望无际的、将起未起的青纱帐，还有远处那闲静的村庄和近处劲拔的白杨树就亲切的扑到眼前，这里，是我的家乡。
　　 从拼搏的岗位上放假，从匆忙的日子里逃离，在这个满大街纷纷扬扬地落着细碎白色槐花的小县城里，似乎才是离生活更近的人间。
　　 清晨，薄雾轻绕在树梢楼间，夜雨打湿的地面上，还铺着一滩一滩的水渍，菜市场附近的这半条幸福街上，就已经是熙来攘往的大小车辆和着小贩们的叫卖声，还有早起的人们的讨价还价声回应着。市场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不得不延伸到大街上来的各种生意，方便到人们嘴边的小吃，还有半成品的食物。最吸引我的当然是那些青凌凌的瓜果蔬菜。一块钱一斤的小土桃，是那个大妈家院子里的小桃树上刚摘下来的，她说自己家吃不完才拿来一些卖，虽然不及大桃子甘甜，但它那一身毛绒绒的憨态和随手掰开时窜出来的那股浓郁的原始的桃味儿，一下子让我想起四十年前老家院子里种在窗前的那棵小桃树，也是结出这么小的果子，也是这么浓郁的桃香味儿。
　　 说起讨价还价，有时这个价不是你还的，今天我装了六斤小土桃，大妈说算五斤吧，给我五块钱行了。
　　 乡亲们的淳朴厚道是早就享誉四邻的，很多年前我在油田工作的时候，单位的车子路过无极，在路口碰倒了一位骑自行车的年轻人，人们围观过来，司机也赶紧扶人起来。一位老者推开人群对年轻人说：“你走走看有没有伤着？如果没有伤着就让人家走，不要讹人家啊！”很多次同事们在我面前伸大拇指：无极人，厚道！
　　 这也是我走南闯北混世界所秉承的基因与准则吧，所谓的一方水土，就是这样养育了我的。
　　 叫卖声声里，吸引目光的是满大车红通通的西红柿，十块钱十斤八斤，装一大兜子，若不是妹妹自家种的已经塞满了老妈的冰箱，我又会忍不住提一袋子回来。圆溜溜紫莹莹的大茄子，仿佛那层泛着油光的薄皮，一碰也能碰出水来。还带着露珠的小茴香，细细的小叶子都支楞楞地精神十足。一块钱一捆的大葱，竖起来快有我高了，我是连提带拖着的拉回家来，数了数有十来根。（在广东我是两块钱只能买回来一根的！）
　　 要一碗豆汁儿（老家人叫汁汤），一块钱一根的、外焦里嫩的、金黄金黄的油条，也是一块钱一根的、煊乎乎、香喷喷、咬下去一口甜香的大麻花，一个人吃不完。“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龙肉谁也没吃过，但中午可以去吃驴肉烧饼，无极特产，烧饼两面焦黄，还有芝麻粒儿嵌在上面，中间是空的，拿刀在旁边开个小口，把驴肉细细地切碎，从那个小口里塞进去，要驴的肋板肉，比较软嫩又入味。一口咬下去，从鼻端到舌尖儿，先是香味儿缭绕，再是唇齿馨香不绝，呵呵，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要流口水啦！
　　 这些，都比不上老妈每天换着样儿的烹煮，好在果果最爱的面条不用手擀了，新鲜的湿面条随处随时都能买到。在我打扫厨房的时候，老妈已经剁肉剁菜又和面地准备停当了，八十岁的老妈，还没等我帮忙，自己就已经包完了半盆饺子馅，整整齐齐地码了一篦帘饺子。原来我那点手艺就是从她这里学来的。
　　 每晚的小米粥是必定要喝的，我自己也不是不会煮，但就是不如她熬煮出来的粘稠，还带着厚厚的香味儿，仿佛金黄的米粒儿还是刚从打谷场上收回来的样子，那味道里自然也就有了童年的记忆。原来她是在午后不久就放在火上慢慢熬了，正宗的“熬粥”，这一份耐心首先我们做不到。
　　 妹妹们自己家种的豆角，每天现摘了吃，清水煮一下，稍加佐料一拌，或者不用拌，清香，一顿能吃一大盘。嫩绿的丝瓜还在架上，过两天就可以每顿清炒一大盘了。紫苏叶子一掐一大把，黄瓜是自然生长的，大西瓜八毛钱一斤，老妈还嘟囔着贵了贵了！前几天才六毛！
　　 不用说自己家种的这些，所有的水果蔬菜都比我在广东买的蔬果便宜一半不止，也不知是广东吃东西的人太多，还是我们无极的土地生长能力太强，以致于产生如此的天壤区别。
　　 清早，加入送孩子去辅导班的队伍里，在厚植着垂柳的树下经过，清风掠过面颊，树梢拂过头顶，和并肩的电动车自行车们一同躲避对面的汽车，等待路口的绿灯亮起。黄昏后，接完两个小孩，我们飞驰过落满细小白花的街道，到城外的公园里去放风，或者去买煎饼果子，买热狗，买冰淇淋，打开遛娃的正确模式。有一次开车跑出去好远，越过了要去的公园，就在县城的外环内环里任意奔窜。反正这北方的小城街道笔直，格局方正，你只要大方向对了，在外环不熟悉的新公路上和老城熟悉的旧街道上见红灯就右转见绿灯就直行，保准不会错。
　　 如果说我还有点理家能手的样子，那一定是从老妈这里学来的。
　　 这个八十岁的、正在琢磨着给我包北方粽子的老太太，可不只是会做饭，从前的日子里操持一大家子就不用说了，昨天还买回来两块布，一个是给重外孙子做两条裤子，说是太热了，果果的衣服不够凉快。一个是给这个大女儿做两条打底裤子，说是在空调下呆多了，要保护两条腿。她说买来的衣服都是尺寸太窄，穿上去不舒服，不如她剪裁并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好穿。
　　 果果的头发长了，她说太热，操起电动推剪，三下五除二给理了个小平头。
　　 老妈语录：能为别人做点事儿是我的福分，等到让别人伺候的时候，就说明我已经快不行了。
　　 她老人家还每天坚持去做艾灸，从几年前因骨质增生导致的曾经腿脚不方便，到现在自己上下楼梯，去市场买东西，骑着个电动车到处游玩。她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把自己保养好了，就是给孩子们减轻负担。这老太太特别知足，因为她经历过太多苦难，所以，她就很幸福地享受着如今的便捷生活。
　　 跟着老妈去艾灸馆体验，看每天搀扶着进出的乡亲们来调理身体，相互关注着健康状况并祝愿着越来越好，醇正的乡音在一言一语中传递着，温厚的乡情在一张张笑脸上洋溢着。
　　 记得许多年前一位朋友的感慨：我们这样成天忙忙碌碌地，工作，工作，还是工作，甚至连做顿饭的工夫都没有，这叫什么日子？虽然有食堂有职场，但那种每天下班后骑个破自行车，急急忙忙跑去菜市场买点菜，又急急忙忙地回家炒一屋子烟火味儿的生活才叫过日子！
　　 我也仿佛是飘荡在南方的游魂落回了人间，走近亲情和乡情，走近地面上的烟尘土气，忙碌却心闲，只关心粮食和蔬菜，即便没有可以面朝的大海，整个世界里也都是春暖花开。
　　 2021.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