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路向西
　　 6月28日，十几省市连降暴雨。清晨，水漫无数路基，由上饶到南昌的绿皮车刚出站不到十分钟便叫停，整整4小时不得动一下。闺蜜只得改签直抵武昌的高铁。
　　 下午2点，南昌候车厅，由成都-福州的车依然没有准时抵达，还好，Z392只晚点136分，当旅行社打电话要求尽快改签时，犹疑的最后一秒，终于等到检票的高音。
　　 黄昏，与闺蜜武昌汇合，再转广州-拉萨的绿皮火车，出站、进站，进站时湖北健康码对外地来的人员信息申报细致周到，填了几十分钟，才显出绿屏，在一楼候车室寻着空位，两边的角上又分隔着大长围栏，原来，还有二次安检，当然，不是进拉萨，是入京专列。少见的，便欣然朋友圈，有友见了以为她的同学是去北京参加100周年庆典，善意的戏谑，值得留笔。
　　 综红的高原，一洼又一洼，像一块块摔碎的镜片。一对白马静卧草地，晒着太阳。
　　 卡车、客车、小车、长长的货车慢悠悠公路，又黑又粗的一条管道蜿蜒山的背脊，桔黃的工服在阳光下跳跃。
　　 火车爬行五千米左右的高原，过道上列车员哼着：该怎么还怎么，继续，不要感觉过度，反应是没有关系的，不要有心理负担！
　　 ——没有负担，就是紧张！
　　 身体还是不听使唤。右颈一根筋被撕扯，天顶盖沉沉罩着。
　　 刚毕业去西藏工作的大学生也扛不住，从上铺艰难爬下，端着洗漱缸又不能动，低垂着，坐于下铺，手捧头……
　　 反胃，想吐，额上冒汗，热心的闺蜜又是锤背捏脖又是倒水，欲叫列车员开启床头的紧急供氧，学生摇头，等等！
　　 路基轨道的边缘，插了许多黑长的管，没人知晓其作用何在。又一排排栅栏，石头砌成的方块像微缩梯田，羚羊，草甸，雪岭……享受自然的风光，总让人联起一些曾经的电影镜头，那可可西里……
　　 夜半火车停靠一个站台，少有人下车，蓝制服立在门口，长条的小运货车斜坡上来回蹓，年轻管工蹲在站台上玩着手机，胖胖工长迈着八字脚在巡检……两位女学生从车上滑下来，不着急离开，而在格尔木的站牌下，打一张卡，又返回。
　　 站台风很大，望不到远方。灯光里，一种影，一履轻快，近了，越来越近了吧？
　　 当阳光射进窗帘，一些景让人震憾：坚硬土块，没有植被的山，光秃秃，一草不生。阳光照耀的地方温馨怡人，一钻山洞阴寒飕飕，温度随了高度忽冷忽热，无常是最自然的常态。
　　 终于明白，轨道上插着的管原来是用来散热的，火车与轨道摩擦生发的热能会溶解冰冻的土层，为了让地底的冻土不至消融，为让地基永久紧固，铁管一插直探地底几十米，里面遍布液态氨，热由此以散。于是，冻土成为永恒……
　　 一条新藏铁路，海拔四千多的高原上的大动脉，蕴藏几多高科技含量？
　　 “晨光照在远处湖面，好像微微向我笑：上个世纪六七十年的老兵啊，您回来了！”上海嘉定一位七旬长者发出感慨，有多少时光可以重来？游客里的斑斑白发便是当初的青春年少？岁月一条河，多少人的血汗情牵，他的镜头依旧吗？莫名一种温情脉脉萦回，窗外的褐红一条条，是泥沙颜色，也是一种情感吧？
　　 岁月留痕，红河谷很清很静，宽的窄的粗的细的大的小的闪着天光云影，似天上掉下来的透明水晶。在这片片的水晶里，养护车与维修工逡巡的身影，便闪印险峻的高寒的那曲之颠。
　　 我的眼里忽生出一朵朵莲，莲上童子正不远处微微地笑。
　　 灰色的云一袭袭，天边定有雨降下来，不然，一道虹影何以高挂路边杆上，似五彩的经幡。一片吉光，引我们一路追近心中的梦。
　　 久远的梦，就在前方？
　　
　　 二、追着光阳走
　　 历经48小时的车旅，穿越可可西里、唐古拉山，在5190的海拔上感受剧烈的高反后，终抵圣地。
　　 特殊时期，出站亦不平坦。推着沉重的皮箱，背着鼓鼓行囊，拖着肿胀的双脚，爬上高高长长的楼道，边上的扶梯让人可望而不可及，扶梯口一块牌，牌上大字：检修，请勿靠近。七绕八拐，扫码，安检，验票，过关，终于见到拉萨的云彩。
　　 但，还不能出站，警卫人员持枪荷弹，出关的游人聚一个空间，左顾右盼后，终于分流在一个个数字的牌前，从几号车厢下来便在相应的数字号前排着，一道人工的景就这样显出来：年青人低头玩着手机，老者倚着行礼箱，中年人转着镜头来回扫，满眼问号：这是演得哪一出啊？
　　 胆大的走向警员界限，要找厕所，人有三急呀！没走两步，被押解归来：等，不要乱走！
　　 出什么事？有发烧友？被困十四天？莫名惶恐蔓延人群。
　　 白云真低，好大一朵，即在眼前，亦不能靠近。验票终于闭关，再没有人出站。翘首巴望着宣判，高大魁梧的警员长臂一挥：解放！
　　 人群四散，有人依要留个影。路边的商贩叫卖声清一色汉语，不见一个藏民！不对，穿着藏衣的老者，拢着手，抬眼又放下，高原红就贴在颧骨，平和静穆，街边的园圃摇动着手里的经筒……
　　 一辆中型客车，在不远处的汽车站广场，司机纯正地道的一口普通话叫我们赶紧上车。
　　 每人脖上一条洁白的哈达。
　　 穿梭拉萨的大小街道，看不清地名，许多的屋顶都飘扬着一面鲜艳的旗，几个红色大字光闪夺目，不断推近，离远，又闪出，又掠过，那是“热烈庆祝西藏解放七十周年”的大红标语。
　　 酒店一定在郊外。典型的街口酒家，谈不上级别，长长过道足有几百米，陈旧紫酱的地毯上，箱子不能滚动，费力拽，心又“扑通”“扑通”加快。氧气瓶没有抵达。店主说，晚上有氧。
　　 自由的晚餐，便在附近酒家溜达，高反略缓，放眼四望，门店好像皆为内地特色，什么云南米线，武昌小炒……在四川酒家停下来，点几个菜，没有麻也没有辣，清清淡淡，份量够足。
　　 旁边的农贸市场，带上明天一路的水果，青绿的小番茄以前没有见的，圆滚滚，咬一口，清香怡爽，同伴说有小时候家乡的味道。
　　 这是西藏本地产的！商家笑。
　　 休整一晚，一大早，便有导游上场，很严肃，皮肤微黑，面庞较大，眉毛画的很浓，一件浅蓝色的毛衣，乌黑披肩发。
　　 请不要叫我导游，我有名字，叫我璐琪吧，璐璐也可以，我还有一个藏名仓央吉。我说话时请看着我，认识我这张脸，不要拍照，用心记。我与别的导游不同，我有信仰，为了大家的安全，车上不要对我用光照相，有煞气，对我不好，我若不好，大家也不好。
　　 我也是内地人，来自杭州，在拉萨读完大学便留下来。尽管家人反对，我在这里很好很顺！
　　 她加了一个字：顺。有人便问她信不信佛。她笑，笑起来露一排牙，很好看。她的脖子上有一根黑线穿着的珠子，是六眼天珠。她说，她很喜欢西藏，已经皈依，拜了上师。
　　 她拿出一些图片，介绍西藏。西藏其实地形就像一个魔女，拉萨是她的心脏。大昭寺修建很神奇，松赞干布献给爱妃尺尊公主的，里面的传奇去了便知。
　　 西藏的历史古老悠久，吐蕃王朝已是后来，再有唐的加盟，清的治理，还有……
　　 那里有大唐文成公主带来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也有尺尊公主带来的佛祖八岁等身像，八岁等身像原是供奉大昭寺的，历史诡异，如今，佛祖八岁的等身像在小昭寺里已经被毁，只有大唐带来的十二岁等身像，是全世界至今唯一的一尊有灵的佛祖等身像，供奉在大昭寺！
　　 西藏，顾名思义就是西边埋有宝藏的地方，这个地方有三神：神奇的宝藏，神秘的宗教，神圣的山水，还有一个神经的物价。这里许多东西都是火车运上来，所以，你们懂的。
　　 西藏的藏民有多种族类，有安多，康巴，嘉绒，工布，白马。安多礼佛，康巴膘悍，喝酒。康巴其实是西藏的最早的哨兵，是守卫者，康巴男子尚武，生性狂野。
　　 这里曾经牛羊成群，野外常常能见到一些角上扎着绸带的野牦牛，藏民们都知道那是被放生的，该爱护的，会让它们静静游走在高原上，自由而奔放。但是高原上近几年来，角上扎了绸带的放生的牛羊不见了，越来越多的汉人挤进来，他们见了牛羊以为捡了宝，占为己有肆意宰杀。
　　 为了国防战略需要，阿里的公路修的好到什么程度？直伸飞机可以随意起降！
　　 这里人的纯朴给人震撼，还有贫穷！这里的人穷，不是因为懒，是被迫，是响应政府号召退耕还林，退牧还草……许多的藏民已没有什么事可做了。
　　 小女子年岁不大，意犹深长，身上一种东西是一般导游所不具备的。每当车钻进山洞，她就会一语不发，只望大家笑。她对佛字有独到解读。
　　 我以前一直以为“人有所不为”便是佛。她对佛字构造从右部“弓”字始，弓是曲弯，生命如弓，曲折多艰，人只要有信仰，朝着自己相信的方向，便会走出平坦光明。这是她独到的人生体悟？
　　 佛是渡化，不是侵占，佛是明，是光，是觉醒。藏民对于钱财不看重，看重人心，我也一样，人心很重要。你们知道的，藏民注重修行，灵魂的修行。
　　 点点碎碎的光染了她的额角发丝，她身上披了闪闪吉片。难怪麦兜有感，旅游其实是为了追寻某种在社会里已经遗失的东西。我被斑驳的影吸引。
　　
　　 三、修一颗菩提心
　　 林芝没有遇上好天气。绵绵的雨，蒙蒙的云，我没有见到南伽巴瓦峰顶，也没有见到沙丘在水里合成佛掌的倒影，却看见卡定沟的天佛瀑布，壁上观音，还有神龟与天鹰。
　　 我看见雅鲁藏布江上的水奔腾不息，还有江心那一座永不淹没的神岛，据说那是莲花生大师的道场。大士集智慧、慈悲、伏恶于一身，无边法力。
　　 我喜爱莲，冥冥竟以莲为笔名，是否亦与佛有缘？
　　 我相信我的所遇，我坚信我的所信！
　　 鲁朗小镇的篝火，熊熊的光映红天宇，四围的山野屋宇还有那藏民小伙狂欢的舞步依在奔腾跳跃，紫色的格桑花遍开原野，激越的青藏高原之歌唱响天际云颠……
　　 人生必有一场狂舞，无论身体还是心灵，总有一个在天上，就让灵魂随风！
　　 走进工布族藏民家，喝着青稞酒，赏着藏家特制的手工木雕，还有墙壁上高挂的精美的唐卡。这里有自己的精彩。
　　 阿车卓玛，巴布族幼儿教师，爷爷为藏医，家世教养极好。由她引导，我们来到一所大庭院，酒红漆的院门上一个绿色的牌，上书三字“养犬户”，门边绿柱贴一面旗型的户主介绍：“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八个大字，下面是一张彩照，蓝底黑衣的平头扎西咧着嘴。接下来便有他的姓名：其布，入党时间：2007年7月，联户单位：第一联户，再下面便是藏汉两文的誓言：我自愿接受监督，争当优秀共产党员。
　　 原来，这是一个党员的模范基地。院门上还有一面国旗迎风招展。
　　 她说党员其布是她的兄长。她与父母兄嫂住一起，她们这一族藏民是从山里迁移而来，政府组织他们每家承包养牲口，她家承包的是养狗，进门一个大院，院子里一块大草坪，没有听见犬吠。四四方方，左边一个棚，棚下木板凉着一块块乳白的小东西。
　　 有人好奇，“是酥油，供佛用的。”她随口一句便没有下文，似不愿众人站在院子里，“领导会下来检查工作的，你们站着，领导会以为我接待不好，会批评教育我的。”
　　 于是，再没有人问什么。静静跟随她的脚步进了屋。
　　 一楼厅比较灰暗狭窄，两边房粗糙简陋，虚掩的门缝依稀可见床铺被褥乌黑灰旧。一位小学生冲进屋，见有人，便踅进房。
　　 二楼宽阔，甚至可以说堂皇富丽，而且洁净得一尘不染。真是她的“家”么，差别怎么这么大？我没有比较，不能分辩。这里有灶，有长长的一排桌椅，有精致的十世班禅像，还有共和国五位领导人的头像。这里显然是待客的场所。木质箱上的花纹都在手工雕刻，江苏的一位男士啧啧不已，他亦是祖传木匠，懂手艺的高超与技艺的精湛。一个脸盆大小的银钵，摆在屋中央的高几上，最显眼，她的腰间足有二十公分的银制腰带。
　　 她的目的不言自明，但她对一位颈后隆包的嘉定女士的推拿不是表演，没有医钵，没有真本领，谁敢触动大椎的肿块？拿别人身体实验？我不能相信！
　　 这里是藏地，离天堂最近，靠近的每一粒凡尘都会得到洗涤。王阳明有诗：人人自有定盘针，万化根源总在心。却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我不再由着思绪飞舞。
　　 这里的居民其实就是退牧还草的一些工布族藏民。曾经的手工艺人，曾经的牧民如今已经改换门庭经营从商。阿车卓玛在作坊展厅门口，再一次强调，这里的银器可以无条件退货，叫我们拍下地址电话。当我拿着银器去免费刻字时，因为少一点，巴布族小伙一语不争，缄默随顺，静静安安又重新拿起银饰敲打起来。
　　 这里有一种罕见的景，有一堆堆转圈不停的人群，白发苍苍、佝偻着腰、柱着拐杖、数着念珠、拎着酥油、转着经筒的执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
　　 这里是八廓街。很小很小的一条街，转一圈不到十分钟，我却在那里望不够。不是建筑，不是雕饰，也不是随处的万字吉祥符，我看见人群里还有一队队穿着制服的警员荷枪，肃立高高的警车上，我还看见地面湿湿，似乎刚刚下过一场大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