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二 哥(散文)
三哥的电话早二哥八分钟。
三哥说他昨天搬到城里边,已经约好两个亲家了,叫我下午下班了直接过来吃饭!我欣然答应。今年正月初三回村里忙忙张张,都没有在村里待,几十年正月都是在老家待二三天,和大哥、二哥、三哥,堂弟一起喝酒的。今年没有聚成,还好,在今天正月最后一天好好聚聚。
挂了三哥电话,正想着能不能把在村里二哥也叫下来一起聚聚,那该多好啊!自从儿子结婚那天宴席上,二哥醉酒后,走路趔趔趄趄,在人的搀扶下离开酒宴,至今快三个多月了,再没有和二哥坐过。除夕回村里给老人上坟,一路上和二哥也没有说几句话,从坟地回来路过二哥家巷子口,他叫我吃了饭再回去,我由于忙都没有进二哥家。二哥说:到饭时了,你嫂子都把饭做好了!
我说:不了哥,正月回来咱再聚。
车开出有一二百米,我从倒车镜上看二哥还在巷子口没有回去。
自从大哥前年去世后,忽然发现二哥一下老了,走路慢了,耳朵越来越背了。陡然增加酸楚,莫名其妙的伤感涌上心头。
当我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现“二哥”名字,我就赶紧接起来。二哥是一年打不了几次电话的。前些年,二哥一打电话就没有好事,不是骂我,就是借钱。
“哥!”我赶紧应声。
“永贵,我到黄陵了,在你楼底下,你下班了把我一叫,我到你屋去。”
“好!好!哥。你待在那不要乱跑,我马上就过来找你”
“不急!等你下班了,哥没啥事!”二哥怕影响我上班。
现在接二哥的电话心里是暖暖的。大哥去世了,亲亲兄弟四个少了一个,心里不是滋味。原来大哥在,我们三个都是弟弟,现在大哥不在了,二哥当不成弟弟了,忽然没有了以往的骄纵和任性了,现在和我说话明显多了关切,眼睛柔和多了。一直以来,对于二哥一喝酒就谁都训,挨个收拾人,老烦了,以至于喝酒叫二哥一起都心有余悸。不叫吧,亲亲的兄弟,他又好几口,叫吧,纯粹搡不住,一喝就高,高了逮谁骂谁。还谁都劝不下,经常脏摊子。
姐夫三周年吃酒席,事过的大,几十桌子。外甥女和女婿给敬酒,到给二哥这桌敬酒时,二哥上卫生间了,等二哥回来时,外甥他们已经在下一个桌子敬酒。就这样,二哥都没有等外甥他们把这个桌子酒敬完就直接发作了。二哥气冲冲地把外甥女手里酒盘子的酒瓶一下子摔在地板上,嘴里大声骂道“没有一点哈数!”。外甥们不停解释和赔礼道歉,说是没有看到二舅回来,可怎么都说不哈。大哥,三哥,好多人都劝不下,越来越逞能了。还是人高马大的二嫂子威武,一下子发飙了:“且,你都不管!我不信这招财今天还吃野了不成!”二嫂说着,一把就抓住二哥衣领,老鹰捉小鸡似地,一只手拖着二哥往出拉。二哥面朝天,腿直直的就被二嫂子提溜着拖到到大门外一个拐角处。我和三哥紧紧跟着,媳妇提着二哥被蹭掉的鞋也跟了上来。二嫂子顺手把二哥弄到地上,一圪膝跪在二哥的腔子上,二哥双手在空中乱划拉,二嫂子手大,一下子就把二哥两只手腕紧紧地握着自己左手,右手拽着二哥耳朵说:“你说你么,一天亏人丧德的,天天喝酒寻事,天天喝酒寻事,今天这是啥场合啊?!跟你一辈子了都把人给我丢完了,你信不信我今天把你狗弄死到这?!”
哈哈哈!这场景好玩!我顿时来精神了,这下可以看西洋景了。爱人赶紧拽二嫂子臂膀,生怕二嫂那粗壮的圪膝把二哥整出啥大毛病了。我伸手拦住爱人说:不要管!叫二嫂咥!爱人领会我的意思,鬼笑了一下,竟然也帮着二嫂逮二哥的胳膊。我从爱人屁股踢了一脚,笑着说:你没有问题。三哥看着这样子,有点愠怒,有点心疼二哥,一种复杂的表情(不像我和爱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扳着面孔,站在那,看着躺在二嫂膝下的二哥说:一天天逞能的!
二哥就是二哥,不一样的风景。二哥挨打了,好像一点也不生气。在我们休息的地方,二嫂子把二哥身上土,脸上的土都收拾干净,并给二哥夹了二个白蒸馍夹肉。
二哥胃口大开,一边吃一边说:“弄哈这啥事么,把酒都耽搁了!”惹得一屋子人哈哈哈大笑。
悄无声息的变化确实在大哥去世以后。原来大哥疼我们,现在大哥不在了二哥收敛多了,也不太骂我们了。现在觉得,能得到二哥的骂都是一种幸福了。只要二哥好好的,身体硬朗,就是再教训我,喝酒了再寻事都是好的。又忽然感觉到二哥喝酒不找事就证明这事没有过好。吃谁家的酒席,酒喝好了,礼仪周全了,二哥就特别兴奋,一兴奋就找事。不知道找什么事,见谁和谁碰酒,不喝都不行!不喝就是看不起人!全场合地转桌子,撵人喝酒,缠人说话。感觉二哥喝好了,找事了,谁家的事才过好了!原来最烦二哥这样,现在却怀念二哥这样。
二哥是个木匠,手艺不一定相干,但为人热情,给不给工钱无所谓,只要每顿饭管酒。乐于给人家帮忙,有口无心,二哥家串门子人多,他紧家里所有尽情招呼。每逢在村里酒桌上都会听到:招财外人好着呢,也好两口酒,一喝就醉,醉了就胡闹。叫来!叫来!人拘劲着呢,喝多了,甭招式,把人抬回去给白女(白女是二嫂的名字)炕上一撂,锤球管!叫!叫!我给咱叫!这时就会有几个人都会拿出手机拨打电话。村里的人好像都感觉和二哥关系好!看样子,二哥一喝酒就烦人,是全条村惯的!
我整理好资料,就准备找二哥。刚才三哥打电话约吃饭,吃饭就是喝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说吃饭就百分之百就喝酒,吃饭是捎带,喝酒才是正题。现在人日子真正是好过了,三天两头聚,每次聚就是喝酒。下午这场酒还有二个亲家(亲家是三哥两个女儿的公公)。不行,我要事先给三哥打声招呼,看带二哥去方便不?
我拨通三哥电话:“哥,二哥到黄陵了,就刚才,我带二哥一起过去还是?”
“二哥下来啥事?”
“还不知道啊!”
三哥也知道二哥好几年不进县城,一下来肯定有事,三哥同样的担心二哥。
“那你和哥一起来吧!”
我急急忙忙下楼,过了铁桥,就看见二哥披着棉袄,带着一顶蓝色帽子正朝我家方向走去。
“哥!哥!”
我急忙叫了二声。二哥耳朵越来越背了,没有听见我叫,也没有看见我,继续走着。我紧跑几步,从后边拽住二哥棉袄袖子。
二哥一看是我,笑了!头低下,弯着腰,急急忙忙从棉袄口袋往出掏东西。棉袄是披着,胳膊被裹在里边,右手伸出找口袋,左手在胸前交叉拽住棉袄衣领,弄得棉袄左边袖子都拖到地上。
我赶紧拽起棉袄袖子:“哥,你要取啥嘛?”
这时只见二哥抓出一大把炒干豆,由于抓的太多,二哥双手赶紧掬着:“你爱吃这个,哥给你送干豆,裤子叉叉还有哩!”
我的眼睛一下湿了。我都54了,二哥还一直把我当孩子。我张开上衣口袋,二哥把我上衣两个口袋全部装满。
“吃!赶紧吃!哥这还带着水,刚才在面皮店续的开水。”二哥说着就从裤子口袋掏出一个玻璃水杯子。我赶紧抓了一把干豆吃,也接住哥已经拧开的水杯子。我要做出吃的很香的样子!“哥,这是二嫂炒的干豆吗?真香!”“不是!我是从田庄下来的,给人家埋苹果树坑坑,外主家婆娘这干豆炒的好,我就抓了些!今天下午和明天不干活,也不飘回去,哥就下来找你了。”“哥,你都七十多了,你还能打工吗?”
“苦不重!哥还能干。”
哥穿着一双黄胶鞋,鞋和裤子沾了不少土,我用手给拍打着裤子上的土,二哥也弯腰拍着。
“哥,咱先不回。我三哥昨天已经搬到县里来住了,刚才听说你下来了,叫咱到他家喝酒哩!”
“走!咱走!”
“你三哥搬下来了啊。他咋知道我到黄陵来了啊?”
“我刚才电话给我三哥说的,他叫我把你带上过去喝酒哩!”
“奥,好好!咱赶紧走!今年正月你三哥把我叫得喝了两次酒哩。”二哥明显脚步加快了!
三哥的新家距离我家不远,穿越一个长200米才整修一新的聚源路,过了轩辕大道就到了!我和二哥进门后,三哥赶紧把二哥扶着胳膊叫坐到沙发上:“哥,你啥时间下来的?”“我是在田庄给人家干几天活,今天明天歇工,我不飘回去,下来转转!”
“你还出门干啥活哩吗?”三哥心疼二哥
“活不重,就是给苹果树埋窝窝。”
二个亲家和二哥热情地打招呼。大家都把二哥往首位上让,二哥笑得合不拢嘴,赶忙推辞!三嫂子和侄女已经把菜端上饭桌,我拧开酒瓶,给大家斟满酒,举杯,大家都喝起!
三杯酒刚下肚,二哥兴奋劲就上来了。挽开袖子要过通拳,要划拳。一见别人输了,推辞的不想喝,他就把人家酒杯抢过去,一饮而尽。这壮举、这豪劲叫两个亲家直竖大拇指:二亲家人罡罡地,没有和二亲家遇过,二亲家人撩得增怂哩啊!这一扇呼,二哥越加奋勇了。人家划拳,他自己给自己倒斟上酒了。酒场持续三个多小时了,五个人,三斤白酒见底了。再不敢喝了!我端上酸汤面给二哥,二哥竟然说这不是酒啊!
赶紧结束战斗,赶紧撤。再不敢叫二哥在三哥家新地方,当着亲家面又胡闹了。
自然而然地,二哥这次是喝高兴了,但属于很少的能拿捏住自己了。以至于在我的搀扶下踉踉跄跄下楼,眼睛压根不看楼梯,脚胡撇,吓得我在前边用肩膀掮着,老害怕一脚踏空。二哥一出三哥房门就给我说:“兄弟,看哥今天表现怎么样?今天没有胡说,压住了吧!”“压住了!压住了!我哥今天压得住太的了。”我鼓励着二哥,二哥怎么高兴怎么来。
我现在想法全变了,原来烦二哥酒量不相干,纯粹熟醉子,一喝酒就脏摊子,现在宁愿看到二哥兴奋,就是费些劲把二哥闹回去,也不愿意看到二哥看不上酒场合,而扫兴的一声不做悄悄离开。
二哥高兴则全世界高兴!二哥胡闹则场合到了高峰!以至于村里人辨别谁家事过得好不好,就打问:老二今天胡闹了吗?没有胡闹就证明事没有过好,酒没有尽兴。
村里人都比我悟性高!
太阳挂在西边有两杆子高进的三哥门,现在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了。横过轩辕大道,车流如织。二哥站在路中间试着车敢不敢碰他,怎么也拉不动,直愣愣往下坐。我赶紧一反身,腰子一猫,双手紧紧抓住二哥的两个臂膀,猛一使劲,背着二哥迅速离开马路中央,不料二哥没有分量,以至于我用劲过大,小跑过了马路。想多背会二哥,以至于小跑进入聚源路一小半了。新整修的聚源路宽大明亮,灯火辉煌,沮河弓形桥灯带和路边街灯交相辉映,照得像大白天一样明亮。二哥说:你把我往哪送,我可不住宾馆,我要到你家住。我说就是回家啊!哥说:这不是你家,你哄哥呢!这里这么好看,你肯定是把哥往宾馆送呢。在哥的印象中,我家附近没有这么高大上的街道。
二哥尿到裤子上了,胶鞋和袜子上全是尿。我帮着二哥脱了全身衣服,把棉袄,毛衣,衬衫、线衣,裤子、线裤,裤头统统脱了下来,掏尽所有口袋。除过手机,半包红延安香烟,一双手套再什么都没有了。我问二哥:你的钱哩?二哥说没装钱。我说你洋气,拿的老年机,一分钱不带出门啊。
我找了一个大塑料袋把二哥所有衣服包起来、绑紧、放到楼道上,并给二哥洗了脚。
我叫二哥赤身睡了一晚上。家里暖气够劲,褥子厚,被子绵软,叫二哥好好睡一晚上。今晚正好媳妇在儿子那边住,家里只有我和二哥。我睡在套间里边,二哥一晚上起了四次夜,每次一下床,我就赶过去把房间和卫生间的灯打开,扶着他小便完,又把马桶冲净。
第二天一早,找了我的棉衣、毛衣,裤子,线裤,儿子买的新运动鞋,拆了一双袜子给二哥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换了个遍。就是我的半裤大的有点夸张,看着吊儿郎当,松松垮垮的它怎么也不愿意上二哥身,弄得二哥不敢松手,我就憋不住想笑。二哥说:这使不得啊!晚上我在人家睡觉这就挡不住丑啊!我在衣柜子里乱翻,找了我一个领带,结结实实给二哥把半裤扎紧。翻了半天,只在家里和我身上找到52元现金,就塞到哥上衣口袋。
这天,我请了半天假,带着焕然一新的二哥到黄帝陵转了一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