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夏天往事(散文) ——虫子篇
乡村孩子的夏天,一部分时间是在与各种虫子的相爱相杀中度过的。
先说我们那时偏爱的虫子。女孩子最喜欢的一般是漂亮的蝴蝶。我记得小学暑假的时候,因没有人查晌了(夏天上学期间,学校要求午睡,还会设立一个值日生,专门监督抽查,叫查晌),我会趁其他人午睡的时间,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去一块长满野花的荒地里抓蝴蝶。头上是白花花的太阳,脚下是快被晒蔫巴的野花丛,我像一个夏练三伏的苦行僧般,冒着满头的大汗等待送上门的蝴蝶。那时我很希望能拥有一只书本上画得那种捉蝴蝶的网,我想那会比我用手、用衣服效率高一些,但是这样的小愿望从来没有说出口过。我还是用自己的一双空手或者衣服和蝴蝶周旋,可想而知收获不多,大多数时间只能眼睁睁着着那些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小精灵在我面前自由翻飞,说不定它们还跳了一段具有嘲讽味道的舞,只是我看不懂而已。不过现在想来很庆幸,那些蝴蝶终究没有命丧我手成为没有意义的枯萎标本,或许完完整整度过了它们短暂的一生。
和蝴蝶的美丽能分庭抗礼的便是蜻蜓了。蜻蜓在我们当地,俗称蚂螂。夏天雨前,通常蚂螂都会聚集低飞,捕食蚊虫,它们本来对人类有益,却被我们这些小恶魔恩将仇报了。我们的刷蚂螂小分队,对于蚂螂来说,就像地狱来的使者。这些“使者”姿态轻松、神情兴奋,拖着浑身是刺的致命武器(其实就是圪针),冷漠地“刷,刷,刷”几下,蚂螂军中一些成员就遭遇了不测,它们有的飞行器损坏,有的腹部遭受重创,甚至有的身首异处……一场毫无阻力的打击过后,小恶魔们丢下武器,捡起相对完整的蚂螂,捧在手里静静地观察它脆弱的美丽。(在此,我必须向那些因我们的无知和残忍而遭受无妄之灾的小生灵们道歉。)
说完被不好对待的,再说说那些相对受到“恩宠”的虫子。
这第一,便是蝈蝈,它在我们那里有个更接地气的名字——叫驴,它是男孩子们的最爱。我有个只比我大五岁的小叔叔,夏天他会牵着骡子出去吃草,有时走运他会捉了叫驴回来。小叔叔会用高粱顶端的秸秆编一只工工整整的笼子,有时候是四方的,有时是金字塔型的,然后把叫驴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挂在晾衣服的绳子上。叫驴被关起来后大抵是不开心的,所以很长时间它都不肯叫,我们一群小孩子只好拿了小棍去捅它,这样的方法有时候管用,有时候无效。但是在静寂的晌午,叫驴反倒会自顾自唱起它的歌,虽然我们听不出来,但我想它的歌里不是骂骂咧咧,便是悲悲戚戚,毕竟自由对任何物种来说,都是可贵的。
在我们家的猪圈旁,曾有一棵大臭椿树,虽然它的叶子会散发一些不受欢迎的气味,但因为泽荫四邻,所以还是深受爱戴,大家经常聚集在树下吃饭、闲聊。而小孩子们爱它的原因,则更多地是因为一种寄生其上的小甲虫,我们叫它椿姑姑(学名沟眶象)。小时候不辨忠奸,只觉得椿姑姑长得憨态可掬,黑白的斑纹,缓慢的动作,简直就是昆虫版的大熊猫,所以特别爱逗弄。椿姑姑除了有一张用于进食的嘴,便没什么厉害的武器法宝了,碰上敌方,它只想装死躲过一劫。这一招应对愚蠢的敌人或许有用,但是,在聪明的两脚兽小孩面前,显然就不够看的了,我们会在它装死从树上掉落之前,眼疾手快地接住它,然后静静等着它的表演结束,再跟它玩各种各样“猫捉老鼠”的游戏。有时,我们还会看到大椿姑姑驼着小椿姑姑,在树干上悠闲爬行的景象,这种情况我们并不干预,只是莞尔目送。
不过,长大后查资料才发现,看似温良的椿姑姑,其实对椿树来说是一种害虫:它们的幼虫会啃食破坏树木的营养输导系统,严重的会导致树木死亡。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们小时候竟然宠幸了个“奸细”。不过好在自然总有自然的应对办法,那些躲在树皮下搞破坏的幼虫,最后被大树医生——啄木鸟捉拿归案。
清凉的风,散发甜香影影绰绰的楸树花,艾火药(艾草编成辫子状后晒干,用来燃烧驱蚊)燃烧的烟火香气,以及爷爷肚子里的故事,构成了小时候夏日夜晚的浪漫底色。如果再来几只萤火虫,这整幅画面就会更加柔美、梦幻。几乎没有小孩不喜欢萤火虫的。当那些小精灵提着绿荧荧的小灯笼从田地里某处它们的家起飞,一个个童话便由此开启。我相信那时,大多数小孩子的眼神都很好,所以他们的眼睛会一直追随着“童话”的一举一动,直到它们飞到自己近前,才如脱兔一般力图去捉住那个“梦”。如果有幸捉到一只,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捂着,从指缝里观察着那一闪一闪的奇妙光亮,心底里也会生出许多奇妙的问题。如果运气好一点,多抓了几只,刚萌生的科学研究念头,便会被民族五千年的深厚国学文化带偏了去,于是跃跃欲试,想实践一下“囊荧夜读”的典故,但那意味着需要更多的萤火虫,所以结果往往都会因为数量门槛的问题成为烂尾项目。
以上提到的虫子都属于相对可爱那一溜的,接下来我要说的,那可多少都有点面目可憎了。
首先说毛杀辣,就是众所周知的毛毛虫。毛杀辣一般长得五颜六色,但是并不可爱,而且性格也阴鸷,简直就像一个整天无所事事净想着整人的恶作剧家。它常常不声不响潜伏于树叶、庄稼叶子上,等着哪个不长眼的靠近它蹭上它,然后迅速将身上的毒毛尽数抛出,一边口里念叨着“扎死你,扎死你”,一边想趁乱快速逃逸。但是,很多时候,它会为自己的“无心之失”付出代价,被它毒到的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于是毛杀辣卒,那个受了毒害的人则踩着它的尸体哼哼唧唧地去找妈妈抹清凉油去。
马蜂也是小孩子的天敌之一。马蜂的性格也比较古怪,我们知道它的厉害,所以对它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就算这样,仍然还会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招惹上它。有一次,我正在望着天空空想,一只马蜂不知是嫌我挡了它的阳光,还是单纯看我不爽,好家伙,开门见山就送给我一针。我能咋办呢,只能朦胧着双眼,目送那只凶手得意忘形地逃之夭夭,再尖叫着捧着那根迅速膨胀且剧痛的手指找大人去。
五毒之一的蝎子,更是让孩子们闻风丧胆。夏日是毒虫出没的旺季,而蝎子以它喜欢和人类混居,以及快、准、狠、毒的攻击能力,名列五毒的杀伤力之首。没错,那个倒霉蛋又是我。那是一个停电的夏日夜晚,妈妈在厨房就着烛光为我们做饭,父亲和亲戚、邻居们在院里聊天,我穿着拖鞋和兄弟姐妹们嬉戏打闹,起初的一切都是恬美祥和的,直到我一个飞踢把拖鞋踢飞了之后。
我不知道我和蝎子谁更倒霉一点。蝎子大概只是想趁黑出来摸点鱼,它哪想到一只巨脚突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就要终结它的小命,于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被踏扁之前,它迅速出了一招蝎子摆尾,将它的致命武器蝎子宝钩全力刺向来犯者——我的脚底心!在两秒短暂的宁静后,全村人听到一声杀猪般的叫声冲着云宵而去。
记得那晚我的整条腿都粗了一圈,又疼又麻,还火烧火燎的,一晚上我都没怎么睡着,那时的大人也胆大,这都没想着送我去医院。邻居拿来一种多肉的叶子(并不是芦荟),让我妈把汁液涂抹在被蜇的地方,虽然效用不大,但总归有点心理安慰。大人们都说,等天亮鸡叫过后,我的毒就会解了,当时他们说是因为鸡是蝎子的天敌。我信了他们的鬼!后来我才知道,实际上普通蝎毒的作用最多也就持续十来个小时……
30年过去,那些可爱的不可爱的虫子,原来在我心里都还有一席之地,它们都是我眷恋的故乡和童年的一部分。望着远近闪烁的霓虹灯,我真心希望那些钢筋水泥的丛林能停止它们扩张的脚步,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也能体会到我们小时候那种和自然亲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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