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桃李丰收日，衣锦还乡至师前！
　　 师恩淌淌，润物无声；学子莘莘，如沐春风！
　　 十年浩劫结束时，我十四五岁，初中毕业，要升高中的时候，还是实行推荐制，由于我家成分高，我没有被推荐。可是天无绝人之路，我的二表哥回乡探亲，看到我正在生产队挑粪，惊讶地问我：“挑的动吗？”我说：“每次少挑点，也能行。”二表哥问：“十几岁了？”我回答说：“十五虚岁。”由于我年龄小，个子低矮，身体瘦弱，挑着两个筐离不开地面，筐子打着脚后跟，艰难前行。表哥替我发愁，他长叹一声说：“这得干到什么时候呀？”他同情我，就说找人托关系，让我读高中。在二表哥的帮助下，我竟然升入了一所国中，我得以在这所学校学习二年半，完成了高中学业。
　　 正式上课后，开始我有点听不懂，跟不上。一直以来，我们就没有正经上过课，所有念过的课本加起来不够一尺厚，内容寥寥。小学阶段没学过拼音笔顺笔画，没用过普通话，初中阶段，化学英语等好多课程没有开设过，每学期都设置大部分劳动和活动的课程。升入高中，由于是拨乱反正时期，开始没有课本，物理是一本薄薄的《工农兵农机基础知识》，只介绍农机的常识。化学代数几何语文几门课的课本，每本也都是五十多页很薄的一本。七七年恢复高考，我读高一，没有教材，老师们心急如焚，就自己刻印教材，白天他们上课考试判卷子，到了晚上就用蜡纸刻卷子，刻教材，自己印刷，他们有满腹经纶，渴望传授给我们。几十年来事业荒废，知识贬值，宝贵的生命在无为中流逝。高一时每个学期，仍要参加学工学农的劳动，到工厂劳动两星期，秋天到农村帮助秋收两星期，学校里也有校田，平时也要参加校田的劳动。劳动和活动时间特别多，上课时间就很少了，大好时光都被浪费掉。
　　 适逢此时，我们遇上了一批好老师，对我来说，这是何等难能可贵的机遇啊！
　　 这届老师中，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李明昌老师。
　　 李老师教数学，课讲的好，条理明晰，再难的例题都能化难为易，听李老师的课是一种艺术享受。我是那么想上他的数学课，上课的时候心无旁骛，认真听讲。就连老师板书的姿势我都想模仿，老师的板书是漂亮的小楷，他用粉笔也很节约，总是用到就剩一个粉笔头才舍得扔掉。他写字的速度也快，刷刷刷地黑板上就出现了几行工整的字迹，他优美地一挥臂，至今留在我的记忆中。一节课中，老师充分利用每一分钟，讲解例题简练精准，绝不拖泥带水。下课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我们总觉得数学课时间太短，别的课五十分钟是那么漫长，数学课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的享受。五十分钟是我们集中精力探索的时间，让我们充分享受数学美的极端体验。李老师很偏爱我，经常当众夸我，我更不敢做错题，觉得那样就给老师丢了脸，所以把学好数学当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李老师性格独特，就连走路都风风火火，特别快，从办公室到教室路程很短，他几步就跨进了教室，我们课下经常说李老师是踩着风火轮走路的。记的李老师给我们上第一节课的情景：他站在了讲台上，一身旧运动装，衣服都磨得发白了，边角破损，穿着一双旧胶鞋。我们那个时候是春天升班，天气十分冷，他衣着也不严紧厚实，咧着领口，一点都不怕冷。李老师身材高大魁梧，红红的脸膛，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后来才知道他是南方人）。讲课生动有趣，一下子就能把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老师的爱好特别广泛，他的时间也抓得紧，总是在忙事情。他是篮球乒乓球的健将，操场上每次举行的篮球比赛，我们经常去看，发现李老师是投球高手，哪个队有他，哪个队就能赢。一个稳稳的长投，就是一个精彩的三分球，顿时迎来了震动屋瓦的欢呼声。我班的男同学喊声最响亮，老师在课堂上还经常说他们，如果不好好学习，将来就是个为别人欢呼的角色。可这些男同学没记性，下次老师上场，他们依然在班里大呼小叫：“快点快点到操场去，咱们李老师又上场了，赶紧去当啦啦队！”大伙儿便一窝蜂地往操场撒丫子跑去，多么难忘的岁月呀！还有老师对书法音乐的爱好，也兼教地理历史，简直是全才，在我心目中，李老师样样拿得出手，我崇拜的不得了。
　　 李老师说话直来直去，不会拐弯，因此得罪了不少人，那时的老师们水平参差不齐，有许多民办老师能力欠缺。李老师毫不客气地批评人家，即使帮人家解决了问题，也会毫不留情地指出人家教书方面的欠缺。由于他太直白的语言风格，使得领导并不怎么欣赏他，每当有重担又没人能挑得起时，就得他上，可是荣誉桂冠却很少眷顾他，所以李老师在校的地位很尴尬。我记得他从没当过班主任，可见这样多挣几元工资的美差没他的份。
　　 他却格外喜欢我这个爱思考又勤奋的学生，他上课经常拿我举例子。有一次他就说：“李小英吃包子，一顿吃八个，六十个包子用方程………”话还没说完，教室里爆发出了哄堂大笑：“真能吃。”“一天吃完了怎么办？”教室后边的男同学在低声嘀咕，但全班却都听得到。我羞得抬不起头，只能一节课趴在桌子上偷偷地听课，诸如此类的例子经常举，下课后，男同学们肆无忌惮地开玩笑，我便无地自容，偷偷地怨恨着老师。老师啊，我可是个小姑娘，又内向，又腼腆，也不敢和老师说去。今天我终于长大了，成熟了，可懂事的太晚了，我一直幼稚，单纯，不明人情世故，回想起来，我的性格和李老师极像，我们师生有多少共同之处啊！老师率真诚挚，口无遮掩，老师也刚直耿介，嫉恶如仇。他是最直白之人，也是最坦荡的君子，喜欢什么就喜欢的无边，连人的缺点都视而不见。
　　 李老师喜欢我，夸奖我，说了许多使我难为情的话，他说过：“如果李小英考不上大学，你们都考不上。”有时我去办公室问题，李老师说：“你怎么也不会做啊？”唉，老师，您不经意的话语，给了我多大的心理压力啊！您曾经的那些话，打击了多少同学的上进心！据说李老师不是科班出身，那他就一定没学过心理学教育学，作为老师，是不能这样说话的。被表扬的人承受不起，被批评的同学会生出许多怨气，而且容易给同学造成对立面。还好，那个时候学生之间的关系都天真单纯，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据说他是右派，从大学里被下放到我们这里的，是个大才子，可是我看出来，他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
　　 有一次数学测试完，有几个男同学不及格，李老师发试卷的时候批评他们：“他们几个快回家放猪去吧，念书也学不会，放猪还能给家里挣点工分。”下课后这几位男同学说，我们一定要考上学校，让李老师看看，我们是不是放猪的才弟？后来他们几个都考上了中专，还成长为一方的领导干部。同学聚会时，他们十分感慨地说：李老师当年就喜欢学习尖子，我们现在也没给老师丢脸呀！我想给老师丢脸的应该是我。
　　 那时候我们虽然是高中生，可学习水平都特别低，大家的基础也很差，有好多同学是听不懂课的，跟不上，因而上课的时候，教室后边有好几个同学睡觉。一天下午，李老师正在上地理课，有个男同学趴在桌子上，竟然打起了鼾声，老师走过去，用他肥大的手掌，把男同学的脑袋一把扳起，对同学们说：“这就像一颗地球，不规则的圆形，上有山川河流，森林矿藏，你们仔细观察。”大家扭回头一看，这位男同学流着口水，从梦中惊醒，全班同学哈哈大笑，课堂气氛一下子活跃了，想睡觉的同学也都清醒了。
　　 李老师虽然脾气暴，对学习不好的学生，恨铁不成钢，经常批评挖苦学习不用功的学生，可是从来没有打过他们，其实他是爱生如子的。他心地特别善良，总是寓教于乐，课堂气氛特别活跃，尽全力调动着我们学习的积极性。所以李老师对我这个每天只知道学习的学生，特别宠爱，他批评别的同学学习不努力，总是拿我作比较：“你看人家李小英学习多认真，你咋就那么不上进呢？”每次劳动结束后，他也夸我：“李小英同学不但学习好，劳动也积极，你别看她个子那么矮小，劳动总跑在前边。”因为我从小就在生产队里参加劳动，什么农活都会干，所以在这方面也经常被老师们夸奖。
　　 老师，我是您心目中的乖学生，聪明好学，安静守纪，门门功课优秀。今天我也当了老师，才知道这样的学生的确是老师的眼中宝，总喜欢夸他们，宠他们，喜欢他们就如自己的儿女一般。
　　 可是事情的最终结局却惨不忍睹，高考张榜我名落孙山！真给老师丢脸呀！不是我不用功，不是我学坏了，而是我得病了，神经性头疼。我病症很急，得了病也不去医院，就在宿舍里躺着，可是躺着也睡不着。好多天了，也不见好转，脑袋昏昏沉沉，老是头疼，一眼书也不能看啦！经此打击，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高考临近，我却什么也背不会，自尊心极强的我，忍受不了什么也学不会的现实，决定退学回家。
　　 我的人生风帆刚刚扬起，突遭飓风击沉，再无翻身之日，命运多舛，哪怕用我肢体的残缺，换取我大脑的健康，那是我终身努力的资本啊！我的人生从此等同于行尸走肉，再无前行的动力，我不愿一辈子平庸无所作为，我痛苦得无力自拔。
　　 高考如期而至，班主任张振林老师给我写信，让我返回学校参加高考，因为他给我报了名。在家休学了三个月，仓促间我走进了考场，五门试卷做的一塌糊涂，政治大题没背会，语文作文没写好，数理化公式记不清，成绩也就可想而知。那一时期的痛苦，是我稚嫩的心灵难以承受的一种绝望。听到别的同学陆续拿到录取通知书，我无地自容，回想起那段日子，是我人生最至暗的时刻。
　　 从此，我就再没敢去见李老师，不知李老师是如何惦记着我，大概为他得意的学生的失败而痛心吧！后来听说李老师调入县城职高教书，又过了十几年，偶遇一位高中同学告诉我说：“李老师得癌症去世了。”“什么？”“谁？”“你说的是哪位李老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她又一次确切地告诉我：“李明昌老师去世了。”啊！不可能，他才五十多岁吧！我要去看望李老师的！因为我自卑，一直不敢看望老师，也不想与同学来往，我封闭着自己，也隔绝了师生的情谊，老师啊！我对不起您，您能明白我内心的苦楚吗？您能原谅我吗？
　　 自从高中毕业，就与老师诀别了！老师，我多想见您一面，我要告诉您，我对您的思念感激，理解崇拜！我终于长大了，明白事理了，我不怕老师的威严了，我敢和老师坐在一起谈话了，我多想坐在老师的身边，聆听老师的话语，今天竟然成了隔世的愿望，再也无法实现。
　　 老师啊，我读书本来有远大的志向，可我命运受此重创，已不能进学，失去记忆，到如今只能浑浑噩噩混日子，再不敢奢望未来。今天我明白了，即使我一无所成，也是老师的学生，您也不会嫌弃我，我也应去看望老师，表达我的感念之情的！我的这份愧疚之情，一定会感天动地，让在天之灵的恩师，收到我迟来的问候！
　　 自从得悉老师去世的噩耗，我经常默默地流泪，想起老师对我的千般溺爱，万般关心，老师的音容笑貌至今萦绕在我脑海。那时的师生关系特别纯洁，老师那样关心我，我也从来没给老师送过一次礼物，现在想想，哪怕是我家乡的土特产，也能表达我的一丝感恩之心。从来就没想到过，即使想到了也不敢送。我胆子那么小，没敢去过老师家一次。老师们家属院就在学校院墙南边，与学校距离很近。我星期天经常一个人在学校里呆着，因为离家一百多里地回不去，而且也没钱坐车。过大礼拜在学校里看小说，做习题，时间过得也到挺快。有时遇到了不会做的题，很想到老师家问问去。可是犹豫再三也迈不出步，不敢去老师家，不敢单独和老师说话，不敢问老师问题，今天想想真是小家子气。老师反而经常资助我，我知道老师工资不高，每月大概就三十几元吧，还要养家糊口，他的妻子那时也没有工作，两个孩子都还年幼，生活也够困难的。老师经常给我作业本，有时他扔到我桌子上，扭头就走了，什么话也不说；有时他就对我说：“这几个作业本给你吧，是老师练字剩下的，没用了。”我往往都是红着脸，什么也不敢说，连个“谢谢”也不会说。有时老师会把高一级的学生余下的试卷，拿过来让我做，有一次，把上一年级的很厚的一本自己装订的习题集送给我，对我说：“试题很好，你有时间就做一做，特别不会的，就不要做了，也许没学过，但是你可以去问老师，随时都可以去。”
　　 老师对我的好，点点滴滴说不完，可我毕业后却一次也没有看望老师，老师会不会骂我是个没心肝的人呢？其实我虽然当时没有考取，但后来又降低了五分的分数线，我第二次被录取，进入坝上几县合办的一个师资班，相当于师范学历。我是我校最后被录取的学生，也就是那个孙山了，也算考取了，应该去看望老师的。我那时只是幼稚地想：如果我考上了一所非常有名的大学，我就风风光光地回母校看望老师们，给老师们长脸，现在觉得那时的想法多么虚荣呀。
　　 现如今悔恨，惋惜也弥补不了我内心的痛楚！我对老师的感恩是真诚的，只能让这份思念，随着岁月的流逝，扎根在我心里，让它年年结茧，年年生长，长成一颗参天大树，让老师看到我的悔恨和自责，原谅我的无知和任性。
　　 师恩千古，天地悠悠
　　 高山仰止，苍水茫茫
　　 吾爱吾师，心思不竭
　　 怀念师恩，诚感天地
　　 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陶行知
　　 谨以此句献给我的恩师！遥祝恩师在天之灵安息！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