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六十八岁。从三月初开始，花费了四个月，顶着满头白发，在驾校学车。年龄大了，总是憋不住由眼前事联想到过去相似的事情。
　　
　　 一
　　 “哎呀！这么些题，啥时候能做完哪？”
　　 第一次打开“驾校一点通”，搭眼一看，呵！又是驾车理论基础、道路安全法律法规，又是交通信号、通行规则，一道道题目，林林总总，排列成将近一千八百个拦路虎，威风凛凛，虎虎生威，把我吓了一跳，不由出声惊叹，几乎想举手投降。
　　 转念一想，报名学开车，是自己上赶着选择的，要是一开始就临阵脱逃，岂不太懦夫了，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明知山有虎，也得虎山行啊。既然如此，那就慢慢做吧。
　　 稳定一下精气神，先选择顺序做题。毕竟开过几年电轿，有些常规性的知识点，还能做对。有些，拿不准对错，就蒙，蒙对了，窃喜；蒙不对，看看解析，如梦初醒。不过，毕竟年龄大了，健忘，转脸再做同样的题目，说不定，旧毛病再犯。
　　 期间，曾经打开模拟题，试着做了几套，每一套大概还都能做对七八十分，却没有一套能过九十分。不过九十分，就不能过关。仔细反思一下，还是基础的东西没有掌握全面。又倒回去，按顺序，全做完。再按章节，一节一节地过。章节做了一遍，又将曾经做错的题目再反复做。然后，去做模拟考试题，就开始出现了九十分的成绩，再后来，又能达到平均九十五分以上的成绩。
　　 从科目一报上名，到上场考试，大概半个月的时间里，每天都做题，平均下来，一天里，大概少不了五百道题。一边做题，一边不由自主，联想起自己过去的教学生涯。
　　 我教了多年的高三毕业班，采取“题海战术”，领着学生做了无数道题。当了业务副校长以后，我还多年教课。
　　 那时候，我有点自相矛盾，一边领着学生在题海里上下浮沉，艰难穿梭，一边又在教师大会上，煞有介事地呼吁教师们“走出题海，授之以渔”。说的跟做的，两张皮。内心里，对“题海战术”真的有排斥态度，认为题海战术就是在磨洋工。因为我知道，题海战术，虽然有助于增强记忆，却无助于创新和创造。教学和实践中，却又没有找到好的办法，只好跟风随大流。
　　 等到六十八岁，自己重新当了学生，才慢慢领会到，“题海战术”，磨洋工，虽然与创新和创造不搭界，应付记忆性的考试，却是绝对有效的利器。
　　 这不，天天做题，反复做题，睁开眼是题，夜里做梦还在做题，做来做去，还真管用。到科目一考试，做起来，才发现，100道题里，只有一道没有见过原题。考起来，自然顺利，95分，一遍过。
　　 科目四，外甥打灯笼——照舅（旧），也只有一道没有见过的原题，98分，又一次一遍过。
　　 考完了，自己还在心里瞎得瑟：“要不是老眼昏花，弄个100分，也有可能。”
　　
　　 二
　　 “谁叫你看左后视镜了？”身材高大壮硕的王教练，黑着脸，瞪着眼，浓眉倒竖，大声叱问我。
　　 我正练习右倒库，左后视镜的下边缘与地上的白线重合时，马上打死方向盘，然后慢慢倒车。当从右后视镜里看见前车门把手与车库边线有大约三十公分的时候，就回方向盘，心里觉得能顺利进库，没想到，自己扭头去看左后视镜，想根据车库左边线调整距离时，在一旁帮我观察的学友就有人喊，“压线了。”
　　 更不知，平时很少见面的教练，突然从哪儿冒出来了，炸雷一般，呵斥起来。
　　 我停下车，还没来得及回话，王教练又大声嚷道：“我咋教你的？没记住啊？”
　　 我笑着回答，“年龄大了，你只讲了一遍，确实没记住。”
　　 王教练火气更大，“人家咋都能记住啊？”然后，又是一顿剋。
　　 第一次练侧方停车，王教练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个点一个点，依次给我讲了一遍，我听从他的指挥，倒也顺利地进库停车。然后，他下了车，站在一旁，让我继续练。
　　 第一遍时，他怎样讲，我怎样操作，等他下去了，我自己独立操作的时候，有些犯懵，进库停车，稀里糊涂完成了，出库时，忘记了看点调整方向盘，压了边线。王教练又在旁边大声呵斥起来，“压线啦，我咋教你的？没记住啊？”
　　 直角转弯前，没有掌握好看点，离边线距离太宽，王教练又呵斥起来：“我咋教你的？没记住啊？”
　　 曲线行驶时，行驶到第二个弯道，压了边线，“压线啦！我咋教你的？没记住啊？”王教练又冷不丁地在一旁大声喊。
　　 同样的话，听多了，让我想起我过去教书时候也曾经无数次对学生说过同样的话。
　　 许多次评讲试卷，对着某一道题，我都对学生讲，“这道题牵涉到的知识点，解题方法，我都反反复复地讲过了，你们咋就记不住呢？”下面的学生，或者低着头，或者仰头看着我，都一脸淡漠，默然无语。他们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
　　 某一次物理高考，我在考场外，迎接考生出场。那一年，我是高三毕业年级级主任，也担着其中两个班的语文课。考试结束了，一个考生，走近我身旁。一边摇头，一边对我说，“有一道题，10分，我们物理老师曾经在课堂上讲过原题。可惜，在考场上，我脑子一片空白，咋都回忆不起来解题思路了。出了考场，倒想起来了。唉！白白丢了10分。”
　　 为了安抚他的情绪，我笑着对他说，“确实太可惜了。别想它了，全力准备下一场考试吧。”
　　 那以后，有好些次，我都拿这件事做例子，对每一届的高三学生讲：“老师讲过的，要是能仔细听，认真记，记牢固了，得高分，并不难。”
　　 至今，六十八岁，再当了别人的学生，听着别人一次次呵斥我：“我咋教你的？没记住啊？”想想自己，总是因为没有牢牢记住教练讲过的话，犯错误，不由在心里苦笑一声，“可不是嘛，老师讲过的，未必都能记住。”
　　 其实，我过去也不是不知道，对一个人来说，遗忘，是与生俱来的。身为学生，老师说的每一句话，不可能都记住。过目不忘，耳朵听了一次，就能记住，那是有超强记忆能力的人才能做到的。大多数人，听别人说了一遍，往往可能扭脸就忘，也许，听别人说了好几遍，也不可能一直完完整整地烙刻在脑子里，过了一段儿时间，就会遗忘一部分，时间长了，也许会彻底遗忘。
　　 只是，当年，自己站在讲台上教别人的时候，总是过多的强调集中注意力，强化记忆，淡化或者有意忽略了遗忘的客观存在。
　　 王教练的呵斥，犹如棒喝，让我这六十八岁的白头学生，猛然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