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傍晚，把米搁在电饭锅里，相邻的几个女人就跑到中间院坝的菊菊家门口聊天。
　　 桔芬家一只大公鸡从房顶的鸡笼里蹦出来，咯咯叫着跳到几个女人面前，小萍、桔芬、菊菊三个女人忙不迭地去捉那只鸡。那只鸡窜上窜下的，三两下又跃到菊菊家厢房顶上，得意得咯咯大叫。
　　 正恰王顺走过，小萍就叫喊：“王顺，借你的枪把桔芬家鸡打下来。”
　　 王顺笑骂：“大流氓。”
　　 小萍、桔芬、菊菊三个女人顿时笑得前俯后仰。
　　 小萍还击：“牛不忙你吃屎。”
　　 聊得正欢，小西来找小萍玩了。
　　 桔芬说：“小西，我家几个舅爷来了，今晚你也来对山歌嘛！”
　　 “好嘛，我待会和小萍一起来。”小西爽快地回答。
　　 桔芬不理那鸡了，她恨恨地说：“不管它，你们谁逮了就把它杀了，炖好了喊我一声就行。”
　　 王顺说：“只怕鸡毛你都看不见一根。”
　　 桔芬起身准备回家炒菜，她一边走一边回头叮嘱小萍，晚上一定要到她家陪她的几个哥哥对山歌。
　　 小萍苦笑着说：“你保证我不被大菜刀砍，我就去。”
　　 小萍的男人叫王明，长相一般，嘴皮子却耍得顶好。这小子最爱拈花惹草，绯闻多多。但他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典型，对小萍管得特别死。小萍经常为了他那些花花事和他吵架打架。小萍每次逮到他，他就承认错误，说对不起，任小萍撕泼，但是一喊离婚，他就出手把小萍往死里打。小萍身上好几处刀伤就是王明的留下来的作品。
　　 王家人没事就喜欢拿王明和小萍的事当下饭菜。王明从来不遮掩，每次王家妯娌批他斗他，他就低着头说：“是，我有罪，我悔过。我不再做可恶的色狼，我要做善良的羔羊。”再斗，他就说，“求求你们大家给我改正的机会，我们都是共产党的公民，共产党对犯人的政策是坦白从宽嘛。”
　　 别看王明风流成性，小萍却连手机也不敢用，一个陌生电话或者根本就是打错的电话，王明都要盘查不休。
　　 晚上，小西、小萍、菊菊都没去桔芬家唱山歌。小西是小萍不去她就不去，小萍是不敢去，菊菊是因为等跑面的丈夫回来吃饭。
　　 三个女人在菊菊家聊天，小萍说好多山歌我都忘了，但对“砍柴要砍这片坡，挑水要挑这条河，出门要和哥一路，和哥一起多快乐。”这首山歌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王明进来，见老婆没去桔芬家唱山歌，顿时放下心来。
　　 菊菊骂道：“你以为你老婆还是一朵鲜花？唱几首山歌人家就要被抢走？”
　　 王明嬉皮笑脸应道：“她是我心中唯一的玫瑰。走，我们生态园捉龙虾去。”
　　 “少恶心！”小萍笑着推开王明，其实她心里是很高兴的。
　　 王顺进来了，他的老婆马丽尾随其后。王顺问马丽怎么不去桔芬家唱山歌？人家几个舅爷大老远来就是找你们歌唱的。
　　 马丽说：“不去，我怕大菜刀砍我。”
　　 小萍说：“我家菜刀什么时候跑到你家去了？王明，你小子是不是要转移阵地？”
　　 大家就笑。王明连忙摆头说：“本案与我无关。”
　　 说笑间突然听到前院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定神一听，原来是后院的王玉在打他女朋友晶晶。
　　 王玉二十一岁，父母在贵阳开饭店，在那里也买了套房子，只有逢年过节或家族有事才回大田村。王玉不喜欢呆在那边，一直住在大田村，当然这幢房里还有一些租户。晶晶十九岁，去年年底认识王玉这个大少爷，被他的外貌及大方的出手迷住，认识才一个星期就住进了王玉家。
　　 晶晶大叫：“我没有对不起你，你打死我算了。”
　　 小西的心揪起来了，她是小萍的好友但她不是王家的人，她问小萍：“你们怎么不去拉一拉？”
　　 马丽说打死活该，她以为百万富翁的儿媳好当。这个晶晶懒得很，从来不见她扫地洗衣服。有一次她连内裤都拿到前面的洗烫店洗，被洗烫店的老板损了几大句。
　　 小萍说小妮子泼得很，只怕王玉下手没那么重。
　　 不到10分钟，王玉来了。
　　 王明问：“打死没有？”
　　 王玉说：“叔，你以为我是你呀，拿刀砍？”
　　 王明说：“女人就是打乖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小萍说：“放你的屁，你有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只打我一个？”
　　 大家又笑起来。
　　 王玉说：“这个小女人早该修理了，居然敢背着我去收房租，老子不打死她才怪。”回头看见小西在，欲言又止。
　　 聪明的小西心里一紧，问王玉：“你叔叔是不是给你借钱了？”
　　 王玉说：“是的，他上个星期二和我们在一起翻金花，身上带的一千多元全输了。他说星期三要去吃他妹妹的乔迁酒，就从我这里拿了600元，他叫我不要告诉你。”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小西的心里很气愤，但她还是有礼貌地对王玉说：“他一有钱我就叫他还你”。嘴上这么回着，在心里咒骂，你怎么不去死，混帐东西！
　　 菊菊的丈夫王动跑车回来，一进门就说吃了饭要去找桔芬算账，说桔芬光喊舅爷来不喊舅妈来，害我的歌瘾发了，我不找她算帐我找谁？王动还说几位舅爷唱歌没激情。王明说刚才王玉家晶晶唱得最有激情，可惜你没有听到。
　　 小萍问王玉：“晶晶是你第几个女朋友？”王玉回答第十个。小萍说，你再努努力就超过你王明幺叔了。
　　 王明立马接道：“不，我要再努力，我不让他超过我。”
　　 小西觉得这个世界很肮脏很肮脏。
　　
　　 二
　　 小西在贵阳一私立职校做语文老师，周一至周四住校，周五至周日回家。周末是她开心的日子，可以陪孩子，做家庭卫生，还可以和小萍她们玩。
　　 小西的丈夫和王明是好朋友，是个泥水工，白天干活晚上赌博，买米的钱他都敢拿去赌两把再说。他喜欢喝酒赌钱，家里的电灯坏了十天半月也不修。酒品不好，赌品不好，喝醉酒就像60岁的泼妇骂街，家里的东西见什么砸什么。
　　 小西也想过要和这个没有责任心、语言粗俗的丈夫离婚，但二定和王明一样，老婆喊离婚他就扬言要烧房子甚至要杀掉孩子。想想孩子终究是他亲生的，再想想他再混帐也不至于十恶不赦，忍忍就过去了。小西和小萍都这么想，她们还互相安慰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万一费七八力再找的那个比他还不如呢？”
　　 三年前，小西离开了菊菊家开的麻将馆，到这所私立学校工作。她的日子变得充实起来，工作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时间。她努力、谦虚地工作着。自立让她变得更加自信、美丽。
　　 小西很怀念几年前和小萍、红叶她们一起借酒消愁的日子，虽然那段日子在正经女人眼里是一段不堪的生活，却曾经让三个伤疤累累的女人真实地彼此温暖，彼此依靠。
　　 红叶的丈夫王运和王明是堂兄弟，两人是穿一条裤子的朋友。红叶有几次都在自己家中的床上捉奸拿双。她可是几个女人中最年轻最漂亮的一个，王运的家庭从无到有，百分之九十都是她用汗水换来的。
　　 那时候红叶和小萍老爱往小西家跑，她们喜欢和有文化的小西聊天、谈心。小西的善解人意，对友谊的忠诚使得她们很快就成了铁三角。
　　 小西告诉她们：“幸福要靠自己去争取，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为什么要做男人的附属？我们要做使自己开心起来的事情。”
　　 三个女人对丈夫的花心和无能不再那么唠唠叨叨，她们开始打扮自己，开始和以前的女伴联系，电话聊天。小西还教小萍和红叶学会了上网。小西说不要把悲哀压在心里，那样不仅会积郁成病，还会使你老得很快。小西说网络是虚幻的但你在网络里同样可以肆无忌惮的诉说心里的怨恨和欢喜。
　　 说起小西，大田村的男人女人都会说那是一个聪明的人物。她有灵敏的分辨力，强烈的控制力，以及迅速的逃脱力。小西其实还是一个讲义气的女人，她对女朋友比男性朋友要好得多。
　　 看着小萍和红叶日渐开心起来，小西心里开始有些忐忑。她担心眼光放远的两个女人会选择对命运的反抗，那是她盼望而又害怕的。
　　 那段日子是生命里的一段唯美。三个胆怯而又妄想搏它一回的女人爱上了借酒消愁。男人不在家的夜晚，她们便相约到街上的小吃摊上共饮几杯，说心事，说感慨。说做少女时的幸福时光。
　　 四年前的那个元旦节，小萍和红叶来找小西，她们说王明和王运一大早穿戴潇洒地出了门，绝对是幽会去了。小萍和红叶说小西我们去约几个男吧！管他的，开心一天算一天。小萍和红叶给她们的初恋情人打了电话，约好在黔灵公园门口见面。对方都是贵阳市附近的，离得都不远。
　　 小西担心会遇到熟人，红叶和小萍兴奋地说不会的，我们把眼睛放尖点就可以了。
　　 到了黔灵公园，约好的两个老情人却又推说有事来不了，气得红叶和小萍直叫骂。
　　 “来不一定是福，不来不一定是祸。”小西安慰两个可怜的女人。两个女人说我晓得你的意思，但是哪一天我们又是幸福着的呢？祸就祸了，大不了死他一回。
　　 小西看到两个女人无助而伤感的样子，不由得心疼起来。她说好吧，我让你们俩过一个开心的元旦节。小西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网友打了电话，她不记得这个男人姓甚叫啥，记得他的电话是因为两人的电话只相差一位数而已。小西想四十多岁的男人坏也坏不到那里，
　　 再说认识一年多了，对方给她的感觉还是绅士、厚道、直爽。
　　 电话接通后，小西直接了当：“对不起，我是小西，但我已记不得你的姓名了，你要是想看看我的真实样子，就出来吧。”
　　 杨高兴极了，他说：“小才女给我电话，我怎么会不出来呢？”他叫上厂里两个年轻的同事，和红叶、小萍她们过了一个开心的元旦节。
　　
　　 三
　　 小西给红叶打电话，告诉红叶这个星期一小萍的儿子从拘留所里放出来了，“大家都要来看他，你来不来？”
　　 红叶回答：“我也很想小萍，可是我不想见到王运。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你和小萍应该理解我。”
　　 小西说：“我明白的，你的女儿可会走路了？”红叶开心地说上个星期一会走的，就是不敢下楼梯。
　　 “那就好，真为你高兴。”
　　 红叶沉默了一下，问小西：“这段时间可瞧见我的特儿？他可好？”
　　 “他不好。王运只晓得和那些女人风流快活，特儿脏兮兮的都没人管。”
　　 红叶想哭，却又忍住了。她告诉小西她给特儿买了双波鞋，等小西来她家玩的时候再给特儿带到大田村去。
　　 离开了大田村，红叶的世界开始自由。离婚了再也不用操心那个污浊的家了，不用傻傻地守在床边，看着无辜的特儿等着不知何时归家的王运。不用在乎有些好事人又在耳边说，我又看见王运和哪个哪个女人在一起了。
　　 那一次王运喝醉回家，莫明地揪起红叶便打。一火钳打在红叶的左唇上，到现在都还是黑黑的一小口。又有一次，王运提刀要杀红叶，红叶从二楼跳下，腿都折了。
　　 太多的暴力回忆让红叶想起来全身都还在发抖，想一次，哭一台。
　　 现在红叶终于过上了宁静的日子。在李大林家，她受到一家人的呵护和疼爱，李家从来不以红叶的过去为耻，他们眼中心中的红叶就只是李大林的好妻子，没有什么别的要去多说。李家五兄妹，大林排行第三，他可是没结婚的大小伙。以前谁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不满意，一遇到红叶魂便掉了。他和红叶的相识是在红叶离婚后，而非离婚之前就有接触。大林的疼爱让红叶的脸色红润起来，而红叶并不是觉得自己现在就幸福了，因为她无时不在思念自己和王运所生的特儿。
　　 特儿已经11岁了，红叶常常给特儿买些衣物，也叫特儿要常常给她电话。可是自离开王家，孤独的特儿也变得沉默和固执起来。
　　 红叶也很想念小西和小萍。在大田村的9年，她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生活，习惯了和王家人的相处。王运的屡次背叛都不是她要离婚的最终理由，因为她至少还可以抱着特儿人睡，离开大田村是因为她实在害怕有一天会被王运失手打死。
　　 她很感谢小西和小萍，是她们俩的友谊温暖着她，陪她走过那段灰色的日子。如果没有小西的劝导，她早已是自杀身亡。
　　
　　 四
　　 小萍的儿子王导不满17岁，因参与抢劫被拘留半年，今日回家。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看他，小萍家好热闹的，就像是办喜酒一样，人人喜笑颜开。
　　 在小萍家吃了饭，小西和女儿唱着歌回家，女儿突然说：“妈妈你好辛苦，你和我爸离婚吧，我跟你走。”
　　 眼泪顿时从小西脸下滑过，小西故意俯头摸口袋找钥匙，悄悄抹掉了眼泪。
　　 “妈妈也想给你找一个好爸爸，可是妈妈没出息，找不到。”小西调侃自己的无能。
　　 “妈妈你用心就会找到。”11岁的萦儿认真地讲。
　　 “你爸爸也有很多优点的啊，妈妈和你说了很多次了。”小西摸摸孩子的头。
　　 2005年1月13日，萦儿的爹又喝醉了，他去发动小院里的摩托车，说要去朋友家玩，小西怕他出事不让他出去，他就把小西推倒在地当强盗打。小西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女人。”女儿哭着叫着把邻居找来，架住发酒疯的二定，小西周身是伤，右腿被打折。第二天他怕小西娘家人来找他，匆匆踏上去浙江的火车，一分钱也没给家里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