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李晨下岗已成定局，和他一起下岗的有马钢厂二百多工人。李晨下了岗，张丹升了官。当然张丹不能下岗了。离厂的前一天，张丹要找李晨谈谈。谈什么，以前的冤家对头还有啥说的。
　　 李晨走进马钢厂办公室，张丹坐在大沙发里，派头十足。要说张丹当上人事科长，真是大变样，原先浅蓝色夹克，变成一身咖啡色毛呢，黄胶鞋变成黑亮袋鼠，往左梳的头型弄得板板正正。
　　 张丹两只又黑又亮的小眼睛转动着，见李晨走进来微微一笑，说：“坐、坐、坐。”李晨坐在张丹对面一只木椅上。
　　 张丹从办公桌上拿起一盒中华，抽出一支递给李晨。李晨摆摆手。
　　 张丹哈哈一笑：“老兄，永远是正人君子，好人。”李晨淡淡地一笑。
　　 张丹说：“老兄下岗以后打算干啥？”
　　 “随便，顺其自然。”李晨答。
　　 “像你这样连续五年被厂里评为先进劳模也下岗，太可惜了！”
　　 李晨没有吱声，他想起一个电视剧一个剧情。一个肯干的劳模，在竞选干部时有一位领导说，此人只会干活，不会做人事，人品虽好但不是可考虑的对象。那时厂里正赶上选干部，打破了一些条条框框，不管你过去有什么劣迹，一概不论。只要你能为厂子带来经济效益就能当领导。
　　 张丹嘿嘿一笑说：“老兄你干工作也太直了，老牛能干活，管拉车不看路。只能拉一辈子车。”张丹顿顿说：“人没有无缘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为什么老领导提我，不提你？是我干得好，还是水平高？为什么他提我？实话跟你说，我给老科长送了一台彩电，还给他儿子在黄金厂安排了一个很好的工作。”
　　 李晨呆住了，原来老科长提张丹是这么回事。李晨吃惊问：“你送了礼，他收礼了？”
　　 “啊。”
　　 “要是他不给你办事礼不就白送了，事也就白办了？”
　　 “白送，他收礼，就得给办事，很少白送的。要是白送也是有的，那都很少。舍不出孩子套不着狼。对了，我给他送礼那天，他还提到你，他说我不送礼，他就提你了。”
　　 是的，李晨早就有这个想法，有两次考公务员的机会他没考。老科长有意说，李晨你太直又不善交际，即使考上公务员也不能有很好的发展。你就在人事科好好地干吧，以后我要是退了，我这位置……李晨随即也听懂了老科长的意思。后来，李晨不但在工作岗位上干得出色，老科长家里的事做得更出色。盖仓房，灌煤气罐，买煤买粮，在别人眼里老科长和李晨不亚于亲生父子。
　　 张丹微微一笑，说：“你做的那些都没用了，要是前二十年还有用，现在不讲感情，而是讲硬头货，就是亲兄弟办事，不拿来实在的硬头货也不行。再说，还干得好，有水平，这都没用。谁行谁不行，领导一句话，说谁行谁就行……”
　　 要说张丹真行,从一个农村青年整到玛钢厂当临时工，没几年就调到人事科，两年后当了干事。当然在别人的眼里，他离人事科长的尺度还远，论工作成绩，论水平，论资历，谁都没看好他……
　　 李晨听得呆呆的，直点头，他感觉到学了不少东西，可惜都太晚了。
　　 二十多年后，李晨寻思着：张丹和他谈那些是笑他太蠢，还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炫耀自己，还是有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