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小的吴老师去城关小学交流，是件平常不过的事，却出了三个猜想：吴是股长的亲戚，一年后顺理成章地调到县城去；吴去学习一年，回校后顺理成章地提拔重用；吴的媳妇在县城做事，这样顺理成章地照顾夫妻分居。
　　 调到县城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当干部是许多人的追求，夫妻在一起过着恩爱的生活，谁都羡慕，所以有一些猜想，也是在所难免的。其实，吴去交流并非像大家猜想的那样。
　　 局人事股把交流的名单交给城关小学的谈校长后，他迅速斟酌名单上的三个人，最不了解的是吴。于是，他向镇小作了一次电话调查。
　　 “万校长，你好！”
　　 “谈校长，你好！”
　　 “你的部下来我这儿交流，来做贡献，请问一下他的一些情况。”
　　 “吴老师是个有思想的中年教师，是全镇有名的笔杆子，长期教语文——高年级语文，请多多关照。”
　　 谈了解情况后，教务处很快作出了教学安排：五三班语文。
　　 在乡下工作的调到县城，有一个磨合期，一般要安排师傅带一段时间，适应后才放手。城小的这一作法，已经多年了。对于交流一年的更是要安排一个师傅，要上见面课，结束前上汇报课。如果见面课不理想，那就要上研究课，至于多少节，那就要看听课团的意思了。
　　 不过，吴有扎实的功底，自然运气好。星期一的第三节上见面课时，谈正好有空也去了，很是满意。
　　 下午，股长到学校检查开学工作情况，谈对股长讲：“这回，局里安排的交流人员，我很是满意。今天上午第三节课，我听了吴老师的课，功底扎实，课堂驾驭能力强，教书的行家里手。”
　　 “满意就好！”
　　 见面课后，师傅便放了手，吴老师像在原校一样干起来，成了三人中首先出师的一个。这下，引起了一位唐老师的注意。
　　 原来，唐和吴是同事。在镇小工作的时候，唐为了名利，有过不雅之举。唐怀疑吴知道，每每碰面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在她的心里萌生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为了提高农村小学教育质量，县局出台了一个质量评价方案，教研室围绕方案制定了一个量化评分表，包括及格率、优秀率、低控率、平均分等，进行单科排名和综合排名。单科排名奖励前三教师，综合排名奖励获得一等奖、二等奖的学校，三等奖只发通报——撤校并点后，一共只有十几所小学。
　　 自从谈担任校长以来，学校年年初考排名都是全县第一。吴去交流那年，城小已经是六连冠了。
　　 自从排名以后，谈对1-5年级期末考试的统计表是绝对要看的，对初考本校和全县的统计也是必看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谈话——考差的要谈，退步的要谈，家长反映自己的孩子分数下降了，相关的人更要谈。
　　 谈话第一年比较辛苦，第二年轻松了一些，第三年谈的人少了。把谈话当作没有颜面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大家的共识。在校长办公室，谈拿着统计表和你谈话后，你要么提高学生的分数，要么调走了之。
　　 吴觉得县城的领导水平肯定比乡镇的高许多，在质量评价上一定有过人的看法，所以很想听一听县城的看法，看一看具体做法。
　　 有一天，吴在家接客，谈也参加了这次晚餐。酒过三巡，吴说：“谈校长，我想跟您交流一下我的想法，不知对不对。”
　　 “说说看。”
　　 “我觉得小学考试排名是不好的作法。它会把教师引向功利，会使速成走进校园，时间一久，违背教育规律的作法必定破坏正常的教育生态。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是慢的艺术，不按教育规律办事，我们很难培养出阳光少年。”
　　 “嗯……”
　　 “考试的目的是为了清楚教学得失，为之后的教学服务，便于采用更加得力的措施，教好下一代。由于试卷的难易、监考的力度、学生的临场发挥、阅卷的尺度等诸多因素，绝对不能把分数当作小学生唯一评价的标准。分数要看，那是研究的需要。只有培养学生的学习兴趣和良好的学习习惯，交给学习方法，提高学习能力，升入初中，老师感到好教，这才是真正的小学教育质量。而现在的排名，教育生态堪忧。”
　　 “吴老师，你的想法可以保留。现在小学的质量评价或许某一天会被一个新方案取代。但是，当下的农村教育何去何从，听上面的不要紧……”
　　 “听上面的不要紧……”这话吴是最有体会的。
　　 那一年，吴担任总务主任，小镇举办元旦长跑运动会，各单位要全员参加。校长决定统一服装——每人发一套冲锋衣，作为福利。吴提醒校长：“现在已经下文不准乱发福利，还是不发的好。”“我请示一下局纪委，看书记什么意见。”第二年春天，上面来人清查学校账目，查处了这一顶风违纪行为，每个人都交了钱。不过，没有追责。
　　 这次晚宴后，吴很少见到谈。
　　 猴年的春天，新学期第一周的星期三，吴接到谈的电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放下正在批改的作业本，忐忑不安地来到二楼校长办公室。办公室外间坐的是校办主任，办公桌上开着电脑，人却不在。谈坐在里间，老板桌上放着上学期期末考试统计册。
　　 谈示意吴坐在他的对面，温和地说：“吴老师，新年好！找你来，说两点儿事情：一是去年期末考试，三班平均分86，比二班少5分，要注意提高；二是你的班上有反映学生语文退步了，考90几分的只考了80几分。家长满意很重要，希望多加研究。”
　　 “我一定努力。”
　　 “在工作中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好，你去忙吧！”
　　 谈的语调对比平时降了好几度，始终语气平和，这可是头一回。虽然谈的语气那样，但吴回到办公室却感到沉甸甸的。期末结束时，三班的各率与其它班持平，也没有家长告状。谈很是满意，希望吴留下来做校办副主任。
　　 吴婉言谢绝回到了小镇。小镇是他的故乡，他爱生他养他的这片土地。
　　 在谈找他谈留下来的前一周，学生家长告状一事浮出水面，全是唐诱导家长所为，吴想了很多很多。唐越是这样，吴越是要留下来，一般人都会这样想，然而吴所想的恰恰相反。
　　 吴之所以交流，是想学到真东西，更想在一个优秀的团队里，教书育人，干一番事业，没想到“校校有本难念的经。”
　　 今年期末考试，试卷出偏了，四至六年级语文优秀率下来了一大截，合格率也下滑不少，告状的电话接连不断：没考及格的自然要问一下原因，家长认为应考80几只考了70多分的要知道一下原因，认为要考90几的只考了80多分的要问一问为什么……自从考试结果出来后，谈有一周全在接听家长的不满电话。不过，他很有耐心地总是回复那句话：“虽然出得难，我们依然是全县第一。”谈认为在如此尴尬的情形面前，这句话是最有说服力的。
　　 家长总算平息了。不知怎么回事，局长也听说了考试情况。这令谈有点儿紧张，因为局长要找人谈话，谈是必找的。
　　 期末召开结束工作会议后，唯有谈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往年的结束工作会，谈一直是面带笑容，而这次从坐上主席台到下台，始终没有一点儿笑容。他站起来走到外间，又走回来坐下摇摇头，再起来走出去，又回来坐下转一下头。不知反复了多少次后，对着墙上的偶像说道：“指挥棒出了问题，不纠正，后果不堪设想。下学期开学，我的谈话从哪个谈起呢？年年是我找老师谈话，这回，局长找我谈话，我又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