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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时光】萋萋芳草(小说)


作者:孙丹木 布衣,178.2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120发表时间:2021-07-28 00:13:19
摘要:写一个逃婚到城市郊区,遇到一个卖水果谋生的男子同情并收留她为帮工的故事。

【晓荷·时光】萋萋芳草(小说) 夕阳西下了。余辉散落在粼粼江面,江水便金灿灿闪耀。岸边一簇簇森森的巴茅已高过人头,远望去象是一排排守护江岸的绿色卫士。一阵悠悠风过,润湿的空气带着茅草的清香扑面而来,给人以清爽怡悦。
   他和她手挽手向河岸走来,象是父女俩晚饭后散步。他仰脸看落日,落日在他脸上镀上一层古铜色,那只紧闭的眼已见深深陷了下去。她细细地打量他,好象在欣赏一个古色的木雕。好一会儿,她说:
   “独眼,你老了。”
   “是吗?”他笑了笑,脸上笑出很多皱纹,“才五年,变化这么大。你倒是变得漂亮了。”
   “我那时很丑,对吗?”
   “不丑,只是……那个瘦猴,没现在这么好看。”
   五年前她的确不怎么好看。虽然正值十八岁花季,但发育得很不好。胸平平的象个男孩,腿也细细的,走路象柳条儿飘悠悠的。
   她守在他水果摊前,是一天下午。头发乱糟糟,穿一身土气的衣服,既旧且脏。他以为她是个逃荒要饭的小丫头,拿了两个苹果叫她走开,叫她别妨碍他,买主正多呢。她不要苹果,她说她见他忙不过来要帮他称秤。他有些感动,心想这姑娘其貌不扬心眼还蛮好,今天生意好,一个人搞得手忙脚乱,一只眼看称已累得酸涩发胀。
   她称秤看来还内行,手也麻利。他只管算帐收钱,把一张张钞票丢进那黑不溜秋的小木箱。收摊后,他从木箱里拈出张5元票打发她回家:
   “小妹,谢谢了,拿去吃点东西吧,别嫌少呵!”
   她不要钱,却要他收留她。她说她是从家里逃婚逃出来的,没地方可去了。她愿意长期帮他,只吃饭不要钱。他不答应。她就是死活不离开,还大把大把抹眼泪,大把大把擤鼻涕。
   他慌了神,睁着独眼,无可奈何地看着这株遭霜打的黄苗苗,为难地说:
   “我一个单身汉,怎么敢收留你这单身姑娘?再说,我一间屋,你晚上歇哪儿?”
   “我睡屋檐下,真的,我不怕睡屋檐。”她挂着泪珠的脸一副天真倔强的神气。
   良久,他深深汉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傍晚,她坐上他拉货的三轮车,拐出大街,朝着靠江边不远的一个小村庄驶去。
   五年间,她变得体态婀娜丰满了,脸上也有了几分颜色,然而当年的天真倔强此时还挂在她脸上。
   她挽住他的手,他感觉到一个丰腴的身子,心跳的很厉害,不敢迎接她的眼光。他问她:
   “这几年过得还好吧?”
   “你呢?你得先回答我。”
   “我么?还不是和以往一样。人老了,不行了。”
   “不准你说老,你自己不能说老!”她用手去捂他的嘴。
   他来不及后退,很明显地感触到她酥软的胸,浑身血液加快了流速。他望着那映着落日的江水,说不出是凄惶还是幸福。
   “我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为什么要来看我?”
   “这些年一直都想回来找你,就是死也想再见你一面。”
   她盯着他,眼光不愿从他木雕似的脸上移开。他低下头。
   “别这样看我,我好丑。”
   “丑也要看,我那时好丑,你为哈看我?还看我睡觉。”她嘻嘻笑起来,脸上笑出一对好看的酒窝。
   “那,那…你不懂!”他脸一下红得象猪肝。
   其实,他那时是难免看她睡觉的。他的房子虽小,屋檐倒还可容下一个人睡。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睡屋檐怎么行?他叫她睡屋里,自己睡外面,但他犟不过她,只好替她在檐下铺了张席,买来蚊香让她先对付着。半夜三更,他常起来看看,见她双手交叉于胸前,和衣睡得呼呼的。再看院门,明知院门关得严严的,还是要摸摸看看。
   清早,邻居张二婶过来买梨,见屋檐下蜷着个瘦小姑娘,责怪他:“你请人帮工,连住房都没有。你这号老板也学到缺德!”
   他揉他的独眼,答不出话。
   中秋到了。晚上他早早去睡了,她盼那圆月露出洁白的脸儿,可月亮偏偏躲进黑沉沉的乌云。半夜,乌云变成瓢泼大雨往下倒。他被惊醒,开门见她站在屋檐下,下半身被飘风雨淋湿。他不知哪来的胆量,象老鹰抓鸡儿似的一下把她拖进屋。他命令她睡在床上,自己扯床席睡地下。她在床上抖抖索索哭到天亮,他躺在地上望着屋顶,听着那哭和下雨的凄厉呜咽,后半夜一直没合上那独眼。
   第二天,他在那间小屋中间用水果纸箱叠起一个象征性的隔墙,又买来间小床给她睡,并定了规矩:睡觉时不准越界。
   她说他看她睡觉,这恐怕难免,因为他们完全可以从纸箱缝里看到对方。
   “独眼。”她这样叫他,望着他木雕似的脸。
   “瘦猴。”他这样叫她。然而已非昔日的“瘦猴”了。
   “你还唱歌吗?”她仰脸问他,晚霞给她的脸施了一层脂粉。
   “没那份心思了,那些歌都老掉牙了。”
   “那么你听着,我唱。”说着,她唱起来:
   真情象海洋广阔,
   冷冷冰霜不能阻隔,
   ……………
   歌唱得有些走调,甚至歌词也变了样,却象甘洌的泉水流入他荒芜的心田。她想她的确不是原来的“瘦猴”了。
   她记得从那以后,她就管他叫“独眼”,他不知她为什么这样叫他,只觉得叫“独眼”反而中听。于是他也管她叫“瘦猴”,她也把这浑号当成礼品接受了。晚上,躺在床上怪闷的,她就隔着纸箱喊“独眼”要他讲故事,要他唱歌。她听别人说,他在文革参加过宣传队,还是队里能歌善舞的台柱子呢。
   “文化革命的歌,不时兴了。”他干咳了几声,爬起来坐在床边。
   “唱‘小小竹排’怎样?《闪闪红星》里面的。”她从纸箱缝里瞅着他为难的样子很开心。
   “那歌名叫《红星照我去战斗》。”
   他唱起来,虽不比李双江的高亢浑厚,却也还象练过几天的,激情使他的脸显得生动,那只眼里也有了光辉。她也跟着哼,哼着哼着就绕过纸箱隔成的墙,过来同他一起唱。
   “别过来,这边是我的地盘。”
   “……”她才想起犯了规,只得回到自己床上。
   “独眼,你那只眼是怎么瞎的?”过了好一会,她说。
   “从小就瞎了。”
   “我不信,你哄不了我。”她在“隔壁”扮鬼脸。
   他的心像蜂螯了下,躺着不再出声。
   西边最后一抹余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岸边弯弯扭扭的。他们在一块茸茸草地上坐了下来,背后是一大笼巴茅草,几只蜻蜓,蜻蜓倏地飞了,她掐下一片茅草叶,放在漂亮的鼻子上嗅了嗅,她说:
   “那一回,也在这儿,我记得的。”
   “是的。”他也转身拉下一片茅草。
   “都那么晚了,月亮老高了,蟋蟀叽叽叫。”
   “是的。”他闻着巴茅草幽幽的香气。
   “你怎么老是‘是的是的’?听我说,那晚我真想倒在你怀里,我是真心的。可你是个大傻瓜,我一直在心里骂你是个傻瓜!”
   “……你不懂!”他怎么会忘记那个晚上?但他从不愿提起那个晚上。
   “瘦猴,不,小青妹。”他说,“你该回家了,你逃出来快一年了,不想家么?”
   “你要撵我走!”她一脸惊愕,“我说了我没有家,家里人死光了。”
   月亮露出洁白的脸儿,静静地注视着河岸边这一男一女。巴茅草上结着的细细密密的蛛网上面,布满细细的晶莹露珠,映着月光,银闪闪的。她已褪去了面黄肌瘦,不知何时起,也注重起修饰打扮来,小小的胸脯上添了一副乳罩,白的确良短袖衬衫上不再有污渍,浅花色的褶裙下的两条小腿已显得壮实而有活力。他呢,那只闲着的眼这辈子不会有睁开的希望了,而古色木雕似的脸近来似乎也有生命的复苏。
   “你要逼我,跟你实说了吧。我本来在一家饭馆打临工,后来就跑出来了。”
   “受人欺负了?为啥又不回家?”
   “不是受人欺欠那么简单,反正一下说不清。”她哭了,她一哭就要擤鼻涕。
   “说吧,只要你愿意,有什么说不清的?或许我还能帮帮你。”
   她停住哭,向他说了。他才知道,她为了哥哥不打光棍,被父母用来换亲。当她见到将要同她一辈子在一起的丈夫——也就是嫂子的哥,又矮又丑,还大她十多岁时,她反悔了。人家说不干可以,得要她哥赔一千元彩礼钱。按换亲的规矩本是可以互相免了彩礼的,哥只好来逼妹,妹又变不了钱,只得答应到城里帮工挣钱。好歹找了个饭馆帮人洗碗端盘子。到了年关,哥哥来看她,她把辛苦挣来的两百元全交给哥哥。等哥走后,饭馆老板找人来给他儿子提亲,拿出她哥借的八百元借据对她说,要是能答应,这钱就不用还了,借据当面撕毁,饭馆的家业今后当然也是她的,要是不行,那……
   “我本来可以答应的,他儿子有羊癫风病,病一发吓死人,谁还敢嫁他?”
   “你是逃那八百元债?”
   “只是想暂时躲几个月,等挣到钱还他们。他们那儿子也怪可怜。”
   “……”他木然,独眼痴痴的。
   她瞥了他一眼,拿手帕把眼泪鼻涕抹了抹,又说:
   “我在街上逛了好几天也找不着事干,晚上就到车站睡长椅,人家把我当成逃荒要饭的。这样也好,没人想占我的便宜。我到你这儿,肚皮早饿巴背了。”
   “你,这傻丫头,为啥不早说?”
   他望着那圆月,独眼里盈着泪珠,晶莹闪亮。
   “我原说了,只要你管我饭,两年后再向你要工钱,学徙弟也得要两三年。”她脸上显出一种宁折不弯的倔强。
   “我现在就给你钱,去把那帐了结了。”他语调很肯定,象父亲命令女儿。
   “你?独眼,你不怕我跑了不还你?”
   “谁要你还?瘦猴,你也该回家了,去找个婆家好好过日子。这一年多亏你帮忙,卖水里有了点赚头。你平时给我洗洗补补……”
   她又抽抽噎噎地哭。月的银辉照着她娇小的身影,让人顿生怜悯。他劝她别哭,她却哭得更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条狗,警觉地看了看这两个莫明其妙的夜游者,又钻进银色的朦胧中。
   “怎么了?瘦猴儿,我说错话了么?”
   “独眼……你要我么?我不找婆家,你肯要我么?”
   他心里在一颤,半天说不出话。
   “你要回答我。”她抽噎着,肩一耸一耸的。
   “别傻啦,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我明天去取钱。”
   “你瞧不起我,你不回答我,我不要你的臭钱!”
   “别,瘦猴你别耍小孩脾气。这事要慎重考虑,等几天再商量好吗?”他替她抹去泪水,看到她已见圆润的脸经泪水洗浴后,竞显得白嫩妩媚,原来她的五官并不丑。
   “第二天下午,我发现了你放在我枕头下的一千元钱,就是找不着你的影儿。我边哭边骂你个独眼鬼,邻居们过来问:‘是不是独眼侮辱你了?’我大喊:‘不是不是!’”
   “难怪我回家后,张二婶见我就凶狠狠的。”
   “我好后悔,当初还时时防着你这个独眼光棍……”她好象还余气未消,“我到处找不到你,只好去把钱还了哭着回家。”
   “回家是对的,现在不是过得还好吗?”
   “好个屁!回家后父母把我嫁给一个万元户,出嫁那天,我哭得好凶,我想这辈子我们没缘分了,我多希望你能在半路上把我劫了去,那是幻想!那个该死的嫌我家穷,不把我放在眼里,日赌夜嫖,我拿他没法。现在好了,他有了相好的,把我离了,我敲了他一笔钱……我能还你钱了……”
   “哦……还提钱干啥,我要你还钱,还会躲你?”
   “你躲我是不想要我,这事我恨你一辈子!”
   “哦哦,我是想,不能乘人之危占便宜。我这把年纪,又是独眼……”
   “我是想,你心里还装着那个人。好多次我看你偷偷看一张照片,看得那么傻兮兮的,你走后,我从你箱里翻出那照片,是个戴军帽的漂亮女娃。她是当兵的?”
   “不,那是红卫兵。那时兴穿军装,红卫兵宣传队更不例外。”
   “你们相好是不是?你后来眼瞎了,她就把你给甩了?她现在哪儿?”
   “她在另一个世界,在天国……”他有些干枯的脸上似乎沾着泪。
   “什么天国,死了吧?独眼……”她见他脸色难看,忙停住了。
   “是死了。她是我的未婚妻。那时闹派性,她正在台上表演,一颗土制手榴弹扔上台,我大叫一声冲过去,可是晚了……”
   那圆月不知何时升起,此时从乌云中挣脱出,宛若一美人露出庄重白晰的面容。在她的亲切注目下,远处隐隐的高楼,近处静静的江流,碧绿的田野,蜿蜒的河岸,都蒙上慈祥的银辉。蟋蟀和青蛙的歌唱,仿佛是织进月夜白色旋律的跳跃音符,此起彼伏,增添了夜的静谧与和谐。
   “你的眼就那样炸瞎了一只?”
   “弹伤很轻,还不至于瞎,可心里的伤……别提了,我老了,这辈子不多久也就到头了。”
   “不要这么想。你这么好的人,该好好活在世上。不准再说老,我不要你老!”
   她站起来,月光勾勒出她优美的身段,浅红色的衬衣显露出胸部曲线,橙色的筒裙紧束腰肢,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妇眼里是月光一样的慈爱。她不再是当年的瘦猴儿了。她闪过这样的念头:温情地搂住他的脖子,用红红的嘴唇亲他胡子拉渣的脸……可事到临头她又改变了主意:
   “独眼。”
   “瘦猴……青妹”
   “我晓得你对她的感情很深,我瘦猴差得远。你不爱我我不勉强,可你要爱生活,爱这世间……”
   他无语,用颤抖的手使劲揉那只凹下的瞎眼。那只眼锁住了他的光明和希望,也锁住了难于言语的沉沉痛苦,唯有那只好眼才能将多年积蓄的痛苦变成泪流。
   “这样,你才不会老得快,还会年轻的。真的,你会年轻的。”她胸部的曲线在起伏。
   他仿佛看见一位卓然的素衣仙子站在眼前,那仙子一忽儿又变成照片上那个闪着明澈眼波的红卫兵,给他一个粲然的笑……他想喊她,又张不开口,只觉一行热乎乎的东西从半边脸颊簌簌滚落。他记得好久好久都没这样畅快地流泪了,从她死了以后,二十年都没流过泪,似乎泪流干了,可现在,竟泪涌如泉,再也抑止不住……
   “谢谢你。”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瘦猴……要是她还在,我们的孩子也有你这么大……”他的手在颤抖,他感觉到她的细细的手好凉。
   月光如水,将江岸的巴茅草林洗得如玉树琼枝似的晶莹;夜静得出奇,似乎已听不见蟋蟀和蛙声的奏鸣。此时,他俩才惊异地发现,这静谧的银色世界是这般妩媚。
   时间不早了,他们向银光笼罩的小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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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童话般的故事,一段神仙般的情,两个人偶然的相遇,故事也徐徐神奇地展开了。一个独眼老汉,一个面黄肌瘦的十八岁花季少女,逃婚当天到独眼老汉摊位前已经是饿的后背贴前胸。没办法只好帮独眼干活,好活下去。本是提心吊胆的生活,却谁曾想独眼居然是一个正人君子,高风亮节。这让瘦猴对独眼产生了好感。两个人本可以走在一起,独眼却替瘦猴偿清了债务劝回了家。本以为以后再无交集,没想到最终瘦猴还是回来了,并且两个人幸福的在了一起。精彩好文,文章生动精彩,描写细致细腻,情感充沛,正能量满满,佳作力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 【编辑 陌小雨】【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10731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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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陌小雨        2021-07-28 00:13:51
  一篇不错的文章,很生动。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回复1 楼        文友:孙丹木        2021-07-28 12:20:48
  有幸得到编辑老师的佳评赞誉,诚致感谢!问安盛夏!
2 楼        文友:何叶        2021-07-31 21:47:32
  恭喜老师佳作获得精品。期待老师更多精彩!
何叶
3 楼        文友:叶华君        2021-08-01 07:16:55
  这篇小说写得很唯美,作者打破了世俗的眼光,给读者呈现出来了一段很大胆的情感。这样的爱情有吗?我想是有的。某些时候,特殊的环境特殊的情况,两个男女的产生的情感就是那么顺理成章和惊世骇俗。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4 楼        文友:卢海阳        2021-08-01 16:47:26
  善心得到了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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