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北国带回两株小树，一名红豆，一名杜香。
　　 朋友们都说，林子里的东西养不活的。我说，我会好好呵护的。
　　 不到一个星期，杜香出现了叶黄枝枯的现象。无论我采取什么措施，像早晚各浇一次水，放到空调房间免受酷暑煎熬等等，都无济于事。杜香的叶子越来越黄，枝杈也开始干枯。红豆却挺直了腰板，让无力的杜香依偎在自己的身上，想用自己的活力为杜香增加一些生气。红豆的努力没有丝毫的效果，杜香没能复活，红豆自己的叶子上却染上了黄褐色的老年斑。
　　 说到红豆，人们就会想到王维的红豆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人们见到的红豆主要有两种，一种呈椭圆形，颜色通常为绛红，豆身上有一滴相思的眼泪。另一种红豆形状似心，颜色更加红艳，似乎相思的意味更浓。这两种红豆都是“豆”，生长在海南。
　　 在大兴安岭看到的红豆，其实并不属于“豆”类，而是杜鹃花科的小灌木，学名叫越桔。六七月开花，七八月结果，果实初为青绿，后转鲜红，完全成熟时则为蓝紫色。早年曾有一部名叫《北国红豆》的电影，是刘晓庆演的，不知道其中的红豆外景是不是在莫尔道嘎这里拍的。莫尔道嘎有一处名为“红豆坡”的胜景，那里的红豆多而艳丽。
　　 红豆坡还有一种植物，与红豆相依相偎，互生互助，像一对情人，更像是夫妻，她的名字叫杜香。杜香是一种小灌木，叶子长得有点像细叶针松。用手一捏树叶，可以闻到一股浓烈的气味，像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道。
　　 杜香和红豆默默地生活在北国的深山老林，不追求荣华，也不需要富贵，更没想到出名。在莫尔道嘎森林公园中，像杜香红豆这样的共生植物有很多，只是它们的名字不如杜香和红豆那样富有诗意。
　　 诗意确实非常诱人。在巴彦呼硕大草原上，有一个特大的敖包，据说已经有三百多年了，电影《草原上的人们》中敖包就是在这里拍摄的。随着影片中的插曲《敖包相会》的流传，这个敖包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估计叫“中国第一敖包”也没有人会反对。敖包是草原上人们标记方位和祭祀的地方，草原上所有敖包神秘面纱的下面应该都有一些可歌可泣的故事。
　　 其实，敖包就是一个石头堆，每个来祭祀（包括参观和旅游）的人，都会带着一块石头。许愿或祈祷时，把石头抛上石堆，抛得越高，愿望实现得就越早。
　　 呼伦贝尔草原上有无数个这样的敖包。对很多人来说，“呼伦贝尔”这个名字似乎比敖包更富有诗意。其实，呼伦贝尔这个名字非常朴实，就是来自于两个湖泊的名字——“呼伦湖”和“贝尔湖”。“呼伦”和“贝尔”在蒙语中意思就是“水獭”和“熊水獭”，原来湖中一定有很多水獭。呼伦湖和贝尔湖附近的草原成为呼伦贝尔草原，这是世界四大草原之一，也是中国最大的草原。看到呼伦贝尔这几个字，耳边会响起“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眼前会出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画面。确实，在呼伦贝尔可以看到无垠的草原，看见无数的牛羊。这是一幅美丽的油画，给人宽广、静谧的美感。油画只能远看，凑近了看，每一个细部都不是最美的。一朵朵的野花肯定不如牡丹漂亮，一棵棵的小草也不如兰草秀丽。然而，这些野花小草根本就不在意人们不是不看到自己，也不在意人们是不是知道自己，更不在意人们是不是记住自己。它们按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冬雪冻死，春风吹生，负阴抱阳，生生不息。草原上的野花小草如此，森林中的树木花草也是如此，住在草原和森林的人们似乎也没有改变这种状况的打算。
　　 在茫茫森林和草原中，有一个很不起眼的边陲小镇，名叫室韦。“室韦”在蒙古语中的意思是“森林”，这里的人们用木头建房，用木柴取暖。在他们的生活中，森林中的木头是绝对的主角。正因为室韦的原始，2005年被中央电视台评为中国十大魅力名镇。虽然全镇只有几千个人，但其历史却很久远。公元5世纪左右的时候，室韦人的祖先便在这一带活动了，他们是东胡人后裔，蒙古人的先民。19世纪末，沙俄贵族、资本家到我国开矿、经商，俄罗斯农民也越境来放牧打草，并逐渐定居下来。同时我国山东、河南、河北等地贫困农民闯关东也来到这里采金、伐木、打猎，许多华俄青年男女结成夫妻，生男育女，逐渐形成了“华俄后裔”。现在全镇有俄罗斯族人一千七百多人，因此成为全国唯一的一个俄罗斯民族乡。镇边有一条河，就是著名的额尔古纳河，现在是中俄两国的界河。河上有一座桥，取名友谊桥。来旅游的人总要乘着小游船在额尔古纳河里游览一番，而开船的总把船开过河中央，让大家离俄罗斯更近一点。
　　 河的对岸有一个俄罗斯小镇，叫奥洛契。全镇只有三百多人，靠放牛和种土豆为生。生活似乎比河这边的室韦人还要简单。
　　 我问一个长得很像俄罗斯人老人，想不想回俄罗斯。他想都没想就说，不去，我在那里没有人。我又问，那你想不想进城去过好日子。他也是想都没想，啥叫好日子，我在这儿挺好。
　　 我让杜香和红豆离开自己的家园，表面看来是对大兴安岭中花木的喜好，是对这两株植物的偏爱，其实是一种残害，是一种强人所难的迫害。杜香和红豆用自己的死向世界宣示：我不愿离开自己的故土，我不会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