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爱捕鱼
　　 最远的记忆总是那么清晰，无法忘记。记得那是一个清晨，我还在朦胧的睡意中，外屋的门被人推开，随后门又被关上，然后是母亲起床的动静，下地走出里屋随手又关上门。里屋是男女主人不到十年孕育的二男二女，那道门关上的是作为父亲和母亲对孩子的疼爱。而外屋是和奶奶家共用的厨房，父亲和母亲在一起忙活着什么，断断续续地能听见母亲的唠叨和惊讶声：没有想到拿回这么多，这是鲤鱼？随后又听到父亲低沉地回应：“不是，是鲫鱼。”
　　 “怎么这回淌到的鲫鱼这么大？”
　　 “长了大半冬，怎么不会大？”
　　 “你去拿来两个饭盆，把这些鱼分一分，一盆给东屋。”
　　 随后就是抓鱼的各种动静，我经不住困意又沉沉睡过去，等我们醒来父母已经把早饭做好了，然后就是我们四个起床叠被子洗脸后等母亲放了炕桌，端上来两大盘鱼，顿时点亮了我们的眼睛，筷子一双双伸向做好的鱼。然后就是母亲的提醒：“慢慢吃，要把鱼刺挑净了再吃，别让鱼刺扎到嗓子。"
　　 这鱼是父亲弄回来的，五月的水库刚融化不久，水还很凉，人是无法长时间站在水里捞鱼，此时的鱼也不是十分活跃，捞是无法捞到大鱼。但是父亲很聪明，他用春天刚要抽条的柳条编了个倒憋器，春天水库的冰刚刚融化，水还很凉，没有浮生物，过了冬的鱼是很难找到食物吃的。父亲就买来一块豆饼切下一块，头天晚上用水泡着，等第二天豆饼就泡开了放到倒憋器里，把倒憋器放到靠近山根的水库边，那里不仅水位深，也很少有人去。倒憋器在水库放了一天一夜后，父亲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趁着天刚刚发亮，就穿上水衩把倒憋器取回来。
　　 那时候只记得每到这个时候，我家就开始时不时的有鱼吃，现在想起来这时间大概是五月了。
　　 听老人说水库是六十年代修整的，为了下面有两个大队种水稻干旱时放水方便。水库能够在这里修建主要原因是这里低洼，东面靠山，好蓄水。作为当地的居民能够受益的便是，每到夏季到来可以随便吃一些鱼和虾。家里养的鸭和大鹅，到了夏季就不怎么喂了，只要每天早晨放出来喂上一顿饱食，家里领头的大公鹅就伸长了脖子嘎嘎叫着，领着母鹅就摇摆着身体走出院落，向着水库的方向走去。后面还有几只鸭子，呱呱应和着摆动着鸭头紧紧跟随。水库里有它们爱吃的小鱼小虾，还有一些不知名字的浮生物。每天到了晚上，那只领头的公鹅再把伙伴们领回来，只见他们个个浑身羽毛洗得发亮，如高贵的绅士迈着优雅的步调走家来。大部分都吃的嗉子鼓鼓的，还有个别的没有吃饱的，母亲再拌一些食喂饱，等天黑了，它们才走进窝里休息。
　　 人没有它们这样的天分，非要等到天气变暖，到了六月，才纷纷出现几个人合伙扯了渔网下了水库捞鱼。那时候父亲的合伙人是四叔和老叔。记忆里两位叔叔并不热衷捞鱼这项活动，但是父亲是大哥，父亲发了话，两位叔叔不得不陪着父亲拿了渔网去水库捞鱼。水库的水位到了七八月份，因为雨水勤，常常超过一人高，若是有人忽视了季节，或是不熟悉水库脾性的人走向中间的地方，常常会发生意外。当地人到了雨季捞鱼时都会围着水库绕着圈捞。捞上来的并不都是鱼，还有一些虾和泥鳅。太小的就挑出来喂给家里养的家禽吃。有时候会捞上来很多，母亲会把吃剩下的鱼收拾干净晒干，留到冬天没有鱼吃时，用水泡软一些炸了吃。
　　 父亲善交朋友，常常会领一些朋友或者是同事来家吃饭。每年到了盛夏，常常会领着朋友或同事，拿了鱼竿或渔网去水库捞鱼。喜欢钓鱼的，就挖一些蚯蚓作为鱼饵坐在水深的地方垂钓。坐不住板凳的，就拿着渔网下水里捞鱼。下水捞鱼的不敢出声，只见他们倾斜着身体将渔网的一侧伸进水里，另一侧高高抬着向前走，感觉渔网里有跳动，渔网渐渐沉了，一个眼神示意，一起把渔网抬出水面。旁边还有一个跟班捡鱼的，渔网里的鱼捡干净了再兜下一网。而留在水边上的人，也大呼小叫不甘寂寞地盯着水面，看见有冒泡的就伸着手指一边指着一边喊走那边。实际上正在捞鱼的人哪里会听从站在水边喊的人，他们下了水，渔网在他们手里，他们想走哪个方向眼神一交流，努努嘴就决定了。也许是人多，也许是他们平日里工作太忙，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出来捞鱼，他们笑着，讨论着，周边的老百姓也出来看热闹。
　　 等他们玩够了，把鱼拎回来挑一些爱吃的炖了吃，剩下的鱼父亲就全部分给朋友们拎回去，让他们家里的老人和老婆孩子尝尝鲜。这样的活动就像约定俗成的，只要他们要来，父亲总会把他们带回家来小聚，活动的内容就是捞鱼或者是钓鱼。
　　 八十年代父亲的工作调到边疆，家也要搬到边疆去。房子和一些家具都卖了，活物母亲一只都没有卖，无论父亲怎么说，那里粮食少，没有什么能喂它们的。母亲有自己的主意，边疆粮食少，但是可以自己种菜喂它们，还可以撸了草籽喂养它们。父亲看着母亲啥话也没有说，就这样同意了母亲的决定。
　　 家里喘气的上了北去的火车，然后就落脚到一个山坳里。五月的边疆，苍松翠柏，灌木丛生，草甸子也不少，野花遍地，蓝的、紫的、红的，大多数是黄的，野草也长得过人高，景色宜人，生机盎然。还好，距离买的房子的南面不到一里处，有一条很宽的河流。这条河流清澈见底，水也很凉，即使是盛夏水的凉气也不减。那些带来的鸭子和大鹅几天之后就找到了这条河，只要天一亮，嘎嘎叫着，非要叫来了母亲开了窝门，摇摆着身体向那条河走去。
　　 这里没有水库，也没有大的湖泊提供给父亲捕鱼，虽然有一条常年流动的河，但是河水是由山泉汇流而成，河水即使是盛夏也很凉，如此凉的水不利于鱼儿生长。我只在河里看见大拇食指长的老头鱼，叫这种鱼为老头鱼，也是因为它头大身子小的缘故，这种鱼没有见到太大的。还有一些小的可怜的白漂子，实际长大后的白漂子基本上隐藏到僻静处活动，或者顺河游到黑龙江去了。水边也有其他鱼种的小鱼，因为太小看不出是何种鱼，总之，你怎么捞，也捞不上来在水库里捞到的那些鱼了。
　　 我原以为父亲再不会捞鱼了。这种想法一年之后被父亲的举动打破了。父亲说，他在柳条遮蔽的水位看到了白漂子，足有一斤的样子。看到了大鱼，父亲捕鱼的欲望又被点燃，整天满脑子都是想着法子捕鱼了。
　　 说实话，我还是真服气父亲的聪明，只要他想要的，都会尽力得来。这不，他老人家在离河道一里处，柳条覆盖了大半的河面，硬生生用大石头垒起差不多两米高的石墙堵截住河流，中间留了两米宽的流水口，又把石头这一头的缝隙先用泥堵上，再用水泥加固。又买了一张筛细沙用的筛子，斜插进截面的中间。这样水可以从筛网里流出，鱼无论大小是一个也跑不出去。
　　 母亲在父亲面前是柔弱的，母亲的话父亲是从来不听的。对于父亲的辛劳，母亲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等着父亲的失败，我们几个也是这样的想法。对于这条不知源头在哪里，又知道它日夜不停地奔流，最后汇进黑龙江的河，我们对它是十分熟悉的。只要夏天一到，我们几乎是天天逗留在这里。不是洗衣服，就是投洗拖布，再就是借故玩上一会。河水不深，深处我们也不去，只在浅水处玩，只要家里没有活，家长是不唤我们回家的。我们在河里常见的就是一些老头鱼，或者是一些不知名字的小鱼，从来没有见过大鱼。看着父亲兴师动众地捕鱼，不仅家人这样想，周围邻居也是这样想，认为父亲是白花钱和力气去做。
　　 等父亲的捕鱼工程完成后，父亲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起来，拿了一个小铝盆去淌鱼处捡鱼。等我们起来就看见父亲放在锅台处的小铝盆里的鱼，差不多有小半盆，虽然不能和在水库里憋到的鱼相比，但是鱼的鲜美是远远超出了水库里的鱼。
　　 母亲看着铝盆里祖孙好几代的鱼，皱着鼻子问父亲，“这杂七杂八的鱼怎么做呀？做出来又怎么吃呢？”
　　 母亲的试问是不想做的，她倒是想把这些杂鱼喂给鸡鸭鹅吃。父亲急忙走进厨房，手指着铝盆里的鱼说，“做成鱼酱，这是冷水鱼，你懂不懂？”
　　 对于父亲的脾气母亲是很了解的，没有再言语，只好遵从父亲的话，指派我收拾好鱼，她开始刷锅引火做饭。这边我和母亲快要把早饭做好，父亲也拔了一些青菜回来，用井水冲洗干净，早饭也端上了桌。
　　 对于父亲的劳动成果，我们都满怀期待，纷纷夹了一条小鱼放进嘴里细品起来。还别说，细嚼后，感觉鱼肉带有一股子清香，肉质鲜嫩。我们学着父亲，在桌面上铺上大白菜叶子，扒了一些米饭，再手撕一些葱段和香菜末，最后夹一些鱼酱打成饭包，送进嘴里大口大口吃起来，还别说，有了鱼的酱好吃多了。
　　 对父亲的劳动成果，我们全家给了最高的评价。从这天开始，父亲每天早晨都会早早起来，穿上雨靴，走过一片草场，然后来到他淌鱼的河流处捡鱼，我们也会时常吃上冷水鱼。天气不热的时候，母亲会把捡来的鱼攒上三天，放进窖里冷藏，攒够了一家人美美吃上一顿的，就炖着吃。
　　 父亲把他的新捕鱼方法叫做“亮子”，我猜应该是这两个字，“亮子”一词的意思是门的上部分的窗，不论固定与否，都叫做亮子。他老人家的鱼亮子也会遇到灾难，每年到了雨季，若是雨水大，他的鱼亮子就会被河水打开，这时候的父亲每天都会查看河水退得怎么样，若是河水又退回河道，他又开始修补他的鱼亮子了。
　　 就这样，一直到父亲五十四岁，突然患了脑出血，父亲的堵鱼活动也就停止了。后来康复后，为了父亲就医方便就把家搬到县里，那时候我们也纷纷在不同的地方工作，又安了家。每到节假日回去，父亲总是拄着拐棍到市场买鱼给我们吃。闲话时他也总会提起从前如何捕鱼的事。现在回想，因为有父亲爱捕鱼，我们时常会有鱼吃，无论是他身体健康时自己去憋、捞，还是堵鱼，再到后来身体不好时，他拄着拐杖去市场买鱼，在父亲的认知里，我们都是爱吃鱼的，如今父亲不能亲自捕鱼，为了我们能够吃到鱼竟然拄着拐杖亲自去市场买鱼。那父亲想尽一切办法捕鱼，是为了我们能够吃到鱼呀！
　　 现在父亲和母亲都先后离开了人世，但是与父母和弟弟妹妹共同生活的场景，常常浮现在眼前。尤其是父亲捕鱼的画面，是如此的鲜活生动。父亲的爱好也让我们陷入深深地思考，从父亲爱捞鱼、憋鱼、堵鱼中，看到他对嗜好的执着，哪怕付出千百倍的辛劳和代价，也要去尝试，而且必须是成功的。每个人若是都有了这份执着和毅力，何愁自己的一生不会做出一些成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