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爷爷的油灯(散文)
随着时光的流逝,许多往事变得模糊起来;可是,我总忘不了爷爷的那盏油灯。
从我知道世界上有我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世界上也有爷爷,他是我最亲近的人。
那时,爸爸妈妈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只有爷爷从早到晚和我在一起,带着我走东家串西家,因为有爷爷在我身边,家家的大人对我都很亲热。爷爷最爱吸烟,他嘴里总是不停地腾云吐雾。吸罢烟,就把烟袋锅吊在我的脖子上,我就替爷爷驮着那件他心爱的宝贝。不过,我知道,爷爷最爱的还是我。
在我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爷爷就整天抱着我,他的两只胳膊交叉着,像一只摇篮,我就仰卧在爷爷的摇篮里,看天上的云,云在飘,看身边的树,树在动,看房上的鸟,鸟在歌唱,我就觉得美滋滋的,太好玩了。尤其是爷爷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拂着我的额头,我就用手拔爷爷的胡子,拔得爷爷喊叫起来,低下头,把我狠狠地亲一下。有一次,我正在拔爷爷胡子的时候,爷爷突然绊倒在路上,嘴里不停地说:“哎呀,把我的叶叶绊疼了,绊疼了……”其实,我没有绊疼,而是把爷爷的胳膊绊烂了,血从袖子里渗出来,吓得我不敢睁眼睛。
我学会走路以后,爷爷就不愿抱我了,可我不想走,还硬要爷爷抱。爷爷无奈,就只得把我抱起来,用他的胡子把我扎一下,又放在了地上。我还耍赖,再要他抱,爷爷就说:“我的叶叶长大了,爷爷抱不动了。”那时,我才知道我头上有了两只小辫辫。我看爷爷,爷爷头上却没有。
晚上,我和爷爷睡在一间小屋里,炕头点着一盏铜做的老煤油灯,那盏灯,把黑黢黢的房子照得亮亮的。这时候,爷爷吸烟就不用擦洋火了,把那大铜烟锅对准灯焰,灯焰一弯腰,就钻进爷爷的烟锅里去了,一会儿又跑出来,爷爷的烟就点着了。两股蓝烟从爷爷的鼻孔里冒出来,爷爷像吃了糖似的咂一下嘴。烟硬要往我口里钻,我急忙用手捂住嘴。爷爷笑,我也笑。我问爷爷:“烟香吗?”他说:“香。”“比饭还香?”他说:“香。”我真不理解。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世界上除了我和爷爷还有谁,我觉得我和爷爷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变。
爷爷吸完烟,把烟袋锅收拾起来,压在他的枕头底下,就给我讲故事,讲的尽是人怕的鬼怪故事,我吓得把脸捂起来,觉得房子的灯一下子变暗了,鬼就在我的身边游来游去,我看见墙上的影子都害怕,好像鬼一样,我几乎不敢动了。我说:“快别讲了!我害怕。”爷爷得意地哈哈笑起来。
有时候我很担心,万一爷爷不在了,我该怎么办?有一天,爷爷一大早就出去了,他走的时候我还在被窝里,没睡醒似的。可是到了天黑,房子的灯也点着了,爷爷却还没有回来,我哭着不愿意进屋,到处找爷爷,我担心爷爷叫黄鼠狼吃了,因为爷爷讲故事的时候说黄鼠狼很厉害,成精以后连人也吃。我坐在门槛上,等啊等,房子灯亮着,我却坐在门外,直等到爷爷回来,一切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
后来,不是爷爷离开了我,而是我离开了爷爷,背上书包去上学。先是在自家村里,后来到镇上,再到县城,又到省城。不管到哪里,我总是记惦着爷爷,想着陪伴爷爷的只有那盏煤油灯,爷爷的故事再没人听了,爷爷是多么孤单……
一天,刚下课,我收到一封电报,叫我赶快回家。我请了假,就不顾一切的往家里奔,心想快点见到爷爷。
可是,我一到家,就看见爷爷睡在床上,穿着新衣服,那衣服全是蓝绸做的,我从来没见过他穿这样新的衣服。还有新鞋新帽子,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只是那盏煤油灯是我最熟悉的,放在一张小方桌上,大白天还点着,这也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我叫了一声爷爷,就放声大哭了。我知道爷爷死了,再也回不来了,那盏还在亮的油灯以后就再也没人点了。我才感觉到世事变得非常快,过去的一切,仿佛全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