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的小沙漠，实际上是小小的沙丘。
　　 汽车奔驰在359县道上，一望无际的棉田、麦田，绿色交错着金黄色，给我们带来了视觉上的享受。当然，棉田里的棉花，实际上是绿油油的小棉树；而麦田里的麦子，大多已经收割，那些金黄的色块，是余留在地上的麦秆兜子，以及散布在田里的，被打成捆的四四方方、茶几大小的麦朵。
　　 突然，出现了一个凸起来的小“山包”，这在这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就是别具一格的景致了。那就是小沙漠吧？印象中的大沙漠，当然不会是这么小小的一堆，如果不是眼尖，甚至小到被路边的白杨树、沙枣树遮住。
　　 在红光村采访的这几天，看望支助过维吾尔族乡亲的家庭，拜访几位民族团结先进个人。村子地域很大，有十几个队。村子里的路都是笔直而经纬交错的，却没有专属的名字，因而在那些路上来回走过多次，回忆起来却不能准确地阐述。
　　 只有一个地方，我们会非常精准地说起，那就是小沙漠，这个红光村唯一的高地。从村部往返那些村民家里，多次路过那个小沙漠。当时，没有人想过要停车过去看一看，那实在是不起眼的小山包。
　　 终于，一次采访的间隙，有人惦记起那个离村部并不远小沙漠来了。几个人到了小沙漠边缘，发现小沙漠并不小，他柔和的曲线顶部，需要我们抬头仰望。沙山下有一种树，不高，树梢有着很好看的叶子，紫红色的。有人用“形色”APP查出来，这叫红柳。红柳树叶上，沾着雨水形成的细珠，闪着晶莹的光亮，整个红柳树也显得珠光宝气起来，煞是好看。脚下的沙土在雨水的浇注下，显出深灰的颜色，像泥土一样厚重，脚步之下，留下浅浅的印迹。这印迹，旋即径直到了沙山顶上。看着灰蒙蒙的天，我们违心地盼望着烈日炎炎的天空了，想象着夕阳余晖映照下，一队骆驼从这里走过，该是多么美呀。
　　 对于没有见过大沙漠的我们而言，至少领略了沙漠的雏形，对沙漠有了具象的认知，也很满足。从小沙漠回来，遇到古丽尼沙.阿不力孜大姐开着三轮电动车路过，主动下车跟我们打招呼。日前，古丽尼沙大姐为了答谢，邀请我们去她家作客，还让女儿视频。古丽尼沙大姐问及我们去看小沙漠的情形，笑了，这算不得沙漠，只是一个小沙丘。那神情，似乎对我们钟情于一个并不美丽的小山包表示不解。
　　 有人说，麦盖提，是个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相邻的县城，三面环沙，你们一定会与大沙漠不期而遇的。
　　 几天之后，我们就遇见了“N39”，一个沙漠越野的场所。远远地看到矗立的“N39”建筑标志，感觉充满神秘。主人告诉我们，“N39”就是以北纬39度为轴线的沙漠穿越，被西方探险家斯坦因称为“死亡之海”的地方。
　　 这才是印象中的大沙漠。站在瞭望台的高处，遥看远处的大沙漠，延绵无边，起起伏伏，没有草木，不见飞鸟。它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那些大大小小的沙丘，就好像盘踞着的条条巨龙，神秘莫测，蔚为壮观。同时，“瀚海”一词自自然然地从脑海里跃出，就像一尾欢腾的鲸鱼，很快就融入了眼前的沙海。迷蒙间，白花花的日头在天空晃着，地上的黄沙也气焰腾腾，仿佛置身于天地之间的缥缈世界。
　　 炎炎烈日，一碧如洗，对于欣赏大沙漠，这种天空要好过那日的“阴霾”天气。但是，身体裸露的部分，火辣的气息，又让人感到这个时段出现在大沙漠，并不是最好的。最好时段，我想是日光斜照，把沙漠分成阴阳不同的色调，一条分界线蜿蜒起伏，韵味十足。不由得想，这种天气，即使是在阳光下站立一会，也会被烤熟了，更可况要在田野上劳作呢。
　　 没有选择的时候，只好悄然接受。女人们天然喜阴，往遮阳棚阴凉处一躲，暑气顷刻间消失无痕。男人们开始往沙漠高处走着。渐渐地，走在前面的人，在纯净的天蓝色块里，成了一个个剪影样的动态的构图，那些构图，会匍匐，会跳跃，会迎风矗立，会长发飞舞。走在高处的人，回头看着后面的人，宛如置身金黄色海洋中多彩的船帆，随着海浪一会儿冲上浪尖，一会儿跌入波谷。还有各种欢快的音符，像海鸟的叫声，让这儿欢腾起来了。
　　 事实上，这只是沙漠温和的一面，就像我们跟红光村的维吾尔族人见面，起先都是温文儒雅，循规蹈矩，几杯酒下肚，言语间热切起来，谈笑风生，不知不觉间就手牵着手，在开阔的地方载歌载舞起来。随着与沙漠亲密接触和熟悉程度的增加，接下来的穿越大沙漠，就是沙漠给人“不再温和”的感受了。
　　 当然，我们不会真正“冒险”去穿越几百公里的大沙漠，而是随着越野车的冲刺，体验风沙狂舞的风驰电掣，感受身体腾跳颠簸，继而后仰到空前绝望，紧接着一个“倒栽葱”往下扎进沙山谷底。人们面部的惊恐，化作尖利的喊叫声，形成了巨大的声浪，把瀚海、脑海全部淹没，此起彼伏。
　　 我们被“丢”在沙漠深处。茫然四顾，四面八方都是沙山，蒸腾的热浪包裹着身体，吸入的都是超过体温的空气。穿着凉鞋的人，不小心会被滚热的细沙烫得惊叫。男人们还是会向往高处的风景，一步步在滑动着的流沙中跋涉前行。到了高处，可以看到无数细沙的微粒，在阳光下起舞流动，沙山随之微微的升高或者降低，发生悄然的变化。这就是沙漠的流动吧，在风的吹刮下，沙丘随着砂粒的搬运和沉积，发生变形和移动，蚕食着现有的良田。
　　 带着兴奋与疲惫回到了住处。茶余饭后，我们驱赶着疲惫，把沙漠的欢声笑语展现在各自的微信朋友圈。温和的沙漠，躁动的沙漠，不管以怎样的姿态，那都是我们对沙漠的体验。
　　 后来，红光村赵文明大姐在我微信朋友圈留言：你觉得沙漠美吗？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美。沙漠呈现给我的是纯净的美，简洁而柔和的线条，蓝色的天空与黄色的沙漠构成简约的风格，那些剪影一般点缀其中的人影，是美的。
　　 直到去了“生态林建设展示馆”，才让我再次想起古丽尼沙大姐的笑，以及赵大姐意味深长的那一问，也让我重新思考认识沙漠。
　　 在展示馆，我们带着长知识的心态，浏览着前言文字，以及图片、视频、微缩模型。但是，随着了解的深入，心情变得凝重起来。沙漠，原本在眼睛里呈现的优美线条，即使是躁动带给我们“惊恐”的尖叫，在心目中渐渐地模糊起来了。
　　 你看，我们当下所在的麦盖提县，地处塔克拉玛干沙漠西南边缘，三面环沙，是全国唯一一个嵌入沙漠的县，沙漠面积占全县总面积的90%，年均降水量56.5毫米，蒸发量2001.8毫米，年均沙尘天气150余天，生态环境十分脆弱。
　　 这些数据，对我们而言或许触动不大。但是，接下来的历史图片，以及视频资料，却深深地触动了我们，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缺水，干旱，种植农作物艰难，一年中将近一半的时间要面对沙尘暴袭击。展现在我们面前的，那一幅幅黄沙土地，百草不生的荒凉景象，让我们心情沉重。那电视剧《西游记》里才有的遮天蔽日的黄沙，图片上的路人，带着口罩，眯缝着眼睛，在努力看清十字路口的红绿信号灯，让我们揪心。
　　 这就是我们笔下“美着呢”的沙漠，这就是让我们刺激得“尖叫”的沙漠。它在一步步向着古丽尼沙大姐、赵文明大姐她们生活的地方逼近，争夺着有限的良田。这样的沙漠，美吗？
　　 治沙，成为了麦盖提历届领导头疼而又艰巨的任务。我们看到，当下的县委县政府，拿出了“愚公移山”“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气概，跟风沙“过招”，抢夺地盘。浩浩荡荡的推土机、挖掘机“战队”，举全县之力的210多万人次劳动大军，投入到了“治沙”战斗，可谓战天斗地了。
　　 图片上，一条条比人还高的深沟，布满了粗大的水管，大水管接小水管，在41万亩的沙漠地下，布局了如同人体血管一样的大小管道，供后期栽种的新疆杨、沙枣树、红柳、沙棘、梭梭、胡杨等吸收水分，成长，扎根。
　　 在茫茫沙漠中植树造林，对麦盖提人而言是极大的挑战。缺水，缺电，缺技术，缺资金，他们通过在内蒙、宁夏等地区学习，采取了在沙漠中开凿机井357眼，铺设滴灌带10亿米（可绕地球2.7圈），开挖排碱渠68公里的方式，艰难地跟沙漠开战，千方百计提高树木成活率。
　　 这就是著名的“百万亩防风固沙生态林建设工程”。2012年以来，这个30万人口的县域，10年时间植树造林41万亩，植树2.2亿株，构筑了一道东西长约20公里，南北宽约20公里的绿色长廊。
　　 这210多万人次之中，无疑有着古丽尼沙大姐、赵文明大姐的身影。他们肩挑手抬，他们栽树浇水，他们铺设滴管，他们顶着烈日，他们洒下汗水，他们日思夜想……
　　 我们被震撼了。
　　 自然，我为前些日子在红光村小沙丘、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上的心满意足与欣喜若狂，为大自然赋予沙漠的美感大为赞叹，而汗颜起来。对古丽尼沙的笑也有了新的解读，对赵文明大姐的那一问，也在思索着恰当的答复。
　　 一直陪伴我们的县委宣传部的同志，身材高大，面孔严峻，凝重，忧患。他郑重地拿起一块国务院的奖牌给我们展示，他们战天斗地的事迹，得到了广泛的认可。他带我们走出展览馆，来到一个林沙分界处的高地，指着一边的防风固沙树林，给我们介绍起原先黄沙荒草的样子。然后，指着另一边沙山上硕大的标语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像是一个将军，吹响了“防风固沙”战役进军的号角。
　　 看，一只兔子。有眼尖的人，发现在梭梭树荫下，一只麻灰色的兔子，支棱着长长的耳朵，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这些客人。我们想悄悄过去看个究竟，兔子却一步步退后，始终保持十来米的距离。宣传部的同志说，随着林子的生成，许多野生动物出现了，生态环境完全改观了。
　　 突然，我想起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喀什的雨。
　　 我们第一天抵达喀什机场时，一场被当地人称为“久旱甘霖”的雨水，迎接了我们。接下来的三四天，在红光村的时候，连续下了几天雨。起初，长期生活在南方的我们，没有觉得下雨有什么大惊小怪，直到后来我们遇到了冒着雨上学的两兄弟，因为极少下雨，家里一时找不到雨伞，才了解到这里雨水的珍稀。官方数据，一年才三四次，雨量55毫升左右。55毫升，是我们南方一次暴雨的降水量标准。
　　 我把问题抛给县委宣传部的同志，应该是“百万亩防风固沙生态林建设工程”，使得生态环境改善，也使得雨水多起来了。得到的答复，是肯定的。
　　 在手机上，我找出赵文明大姐在我微信朋友圈的那一问：你觉得沙漠美吗？我点击她的名字，给予了一个新的答复：当我只是一个游客时，沙漠是游览的风景，是自然赋予的美；当我看了“百万亩防风固沙生态建设工程”展览后，感受到的是麦盖提人与沙漠战天斗地的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