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航】远山(小说)
远山不是一座山的名字,它是山外更远的地方。远山到底有多远,对于石窑村的人来说没几个人知道。
这么多年来,只有两个人走出了石窑村,走向了远山。
石窑村是吕梁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它的四周都是纵横交错的黄土塬地。这样的小村庄在吕梁山片区,稀稀疏疏散落成一地。这些村庄大多数都是被大山围傍,被河流隔开。
石窑村不例外,也是这样的。
秋分节气刚刚过去,石窑村的财旺老汉就迫不及待地给他的女娃婉儿在村里前前后后跑了起来。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手里伶着装满烟丝的羊腿把子,戴着破毡帽,东家出,西家进,赶着给婉儿说媒瞅对象。
这几天时间里,财旺老汉把羊圈里的几只黑山羊让婉儿先放着。他并没和婉儿提这事,要不是婉儿在村外山神庙前的田地里碰到去井台边挑水的水泉爹,她还不知道她爹财旺老汉正在满村上下的给她在说媒找对象。
听到此事,婉儿顿时有点愤怒。她把水泉爹喊停了下来,满脸通红地问:“叔,这可是真的?我爹怎么就不觉得害臊。”
“他故意背着你吧!这件事全村人都知道了。你爹现在正在上村那边跑趟着了。”水泉爹淡淡地说。
婉儿万般也没想到她爹是这样的人。别后水泉爹她就赶着羊蹚过河,气冲冲地回到了家。
羊未入圈,三三两两地滚落在窑坡下的空地里。
她走回窑,连包在头上的头巾也没解,一骨碌直接爬到了边窑的土炕上。母亲见状问她,她双手握成拳头状用力捶了捶土炕说:“我爹在满村上下给我说媒寻对象哩!真是丢死个人了。这让我以后还怎么见石窑村的人。”
话音刚落,只听见财旺老汉喜滋滋地哼着山曲儿从土坡上迎来。
“你这个糊脑怂,婉儿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你不知道我给她已经订下娃娃亲了吗?”
财旺老汉突听到骂声,原本哼着曲儿的嘴角顿时停了下来。他往前一看,自己的婆姨正双手叉腰站立在窑门口朝他瞪着眼睛。
“这青天白日的你骂逑个甚?谁招惹你了?”财旺老汉定定地站在坡底的小路上说。
言毕,他又轻压脚步走上院落。
这时还没等婆姨从腰间放下手来,他就又展成了一副嬉皮笑脸。边走边淡淡地抽了一口羊腿把子说:“你订下娃娃亲的事不作算,婉儿怎能嫁给那个闷葫芦。”
婆姨白了他一眼,便掼门而去。
直等到天将擦黑,财旺老汉把窑里的灯火掌上后,他才把坡底的羊赶回了圈里。
此时,婉儿已经从石窑村村口的那颗歪脖子老槐树旁缓缓走过。她的身后,她爹财旺老汉不紧不慢地紧跟着,嘴里还不停地朝着她喃喃自语着。
婉儿只顾着走路,全然不理睬她爹对她说的话。
月上枯枝头。亮堂堂的月光打在她俊俏的脸庞上,显得分外的白。
婉儿骤然停下了急行的脚步,转身对财旺老汉说:“爹,这是我的终身大事,由不得你们管。我已经和水泉哥订下了娃娃亲,我就是要等水泉哥回来娶我,别人我谁都不嫁。”
财旺老汉猛吸了一口烟,连咳带呛地说:“你是不是翅膀硬了,爹说的话都不听了。老地主家那个浑小子有什么好,我告诉你,你要是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婉儿抢白了父亲几句,又急步走向了月光下的枯树林。
此时的石窑村,已是人倦灯昏时刻,似乎只有河道里的田蛙还在断断续续地鸣叫着。婉儿朝着黑暗中的远山远远望去,对面的半山腰上此刻还镶嵌着一点看得见的灯光。
这灯光是村里水塔顶上射来的。
婉儿折回了回家的脚步,径直朝着水塔方向走去。她知道这道光是水泉的父亲射出来的,他是村里管理这个水塔的人。
月色如水般清澈,照的路面闪闪亮亮。
“喜生叔,水还没满哩?”婉儿站在水塔边上的护栏处说。
“快哩!这么晚了,你怎么上这半山腰来了,当心脚下的路滑。”言毕,喜生老汉把手里打着的手电筒又往亮拧了拧。
“水泉哥来信没,他啥时候回来?这都走了三年了也没说捎个信回来。”
“娃子,你就当他牺牲了吧!别再痴等了,你该嫁人就嫁人吧!叔不怪你。”喜生老汉把手电筒的光往低压了压说。
“那咋能成,整个石窑村都知道我俩订下娃娃亲了。我要等着水泉哥回来娶我。”
“你爹那边不是在催你嘛!有相上的好人家你就不用等了,不敢吊在这一颗树上。”
婉儿摇晃着头。洁白的月光从她的头顶划过。
夜幕低垂,远山还是一片漆黑。
直等到水塔里的水注满,婉儿才在喜生老汉手电筒的照射下走下了水塔。
此时秋风瑟瑟,阵阵寒意穿过空旷的远山。
又过了数日,还是相安无事,快到小寒时令时,婉儿的事顿时间在石窑村炸开了锅,全村上下都知道了财旺老汉要把她嫁给村里的大学生山子了。
山子从大城市刚刚返回村里,他即将在石窑村任教。财旺老汉正是相中了这一点,他才迫不及待地把婉儿许配给山子。他打的如意算盘,全村人都看得清楚。在背后,不少人开始谩骂起了他。庄稼人怎么能干出这事。
财旺老汉装作若无其事,他仍然在石窑村跑前跑后。
秋尽的这天,整个石窑村陷入了红火热闹之中。庄户人家开始庆祝这一年的收成,家家户户熬猪肉,炸油糕,捏面孩。
这是婉儿等候了许久才来临的,但这天她并不做这些值得喜庆的事。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不断地向远山张望着。
她爹手里拿着一个蒸熟的面孩说:“你不用望了,死了这条心吧!冬至的那天山子就会来娶你。你跟了山子多好,一辈子不用再抛挖黄土疙瘩了。我告诉你,要是那个闷葫芦在你嫁人的那天回来,我就还承认你们的娃娃亲。否则,你就得嫁给山子。”
“除了水泉哥,我谁都不会嫁的,哪怕让我去死。”婉儿狠狠地对父亲说。
财旺老汉将头一扭,负气而去。
初冬过后的黄土高原,显得一派荒芜,群山万壑之间早已经没有了勃勃生机。
光景过的很快,转眼间是隆冬时节。远山上的雪落过了几场,石窑村又开始变得沉静了下来。
冬至日的那天,庄户人家大都是围着火炉包饺子吃。财旺老汉家却是大红喜字贴满了墙,一大早时间财旺老汉就把路扫了,水洒了。他做好了山子来接亲的准备。
冬风呼啸,远山一片苍凉。此时此刻,婉儿身披嫁衣从喜庆的人群中悄然离去。她痴痴地站立在半山腰上的水塔顶,飞雪从她的眼前落在地上。
她听见唢呐声已经在石窑村奏响。紧接着雪花就铺满了群山万壑。
就在这时,她又听见一阵脚步踩踏雪的声音向她传来,婉儿回头一看是喜生老汉踏雪而来。
“娃儿,你怎么又上这儿来了。等会人家来接亲,你爹找不到你会担心的。听叔的话你赶紧下去吧!”
“我要等水泉哥回来,要是等不到他,我就跨过远山去找他。”
“傻娃子,水泉当兵走了三年毫无音讯,你别等了。别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我还是那句话你就当他为国牺牲了。”言毕,喜生老汉的眼里已是蓄满了泪珠。
飞雪还是连天下着,婉儿鲜红的嫁衣上也染成了白色。
村庄里嚷嚷闹闹,一派喜庆的氛围。喜生老汉朝着石窑村望去,接亲的人群已经蹚过冰冻的石窑河。夹杂着一阵又一阵的爆竹声在村庄里炸响。
突然,婉儿久久注视着的远山处一起一伏迎来一个人影。紧接着,远山上人影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是水泉哥……是水泉哥。他回来了。”婉儿欣喜地说。
喜生老汉也定睛一看,一股热泪又是夺眶而出。
村庄里唢呐声戛然而止。
雪白的远山旷野之上,婉儿向着远山慢奔而去。天空中,飘落着雪花,飘落着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