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山花凋零的季节(小说)
第一章棒打鸳鸯
1949年的深秋,整个天空一片蔚蓝。仅有的一朵云彩,似乎是在飘动,又似乎是在散去。群山之中坐落着一座小山村,一条小河缓缓绕村流过,水中鱼儿游来游去,鸭子在水中戏水。河边树林中,鸟儿一边欢快歌唱,一边从这棵树上飞到那棵树上。田里的玉米开始泛黄,农人在田里劳作。
田中有一个空阔的打麦场,堆砌着变了色的麦秸垛。村后山坡上的苹果树,结满了红通通的苹果,远远望去就像一个个小红灯笼。野菊花在崖畔上盛放,把这里的大地也染成金黄色。微风中,空气中飘来芬芳的花香。山间的荒地上,有几头黄牛在悠闲地吃草,显得自由而散漫,到处一派田园风光。
小河边一棵大槐树下,坐着一对青年男女。女娃叫田彩虹,长着一张好看的瓜子脸,肌肤细如瓷,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一颦一笑,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一件水红色的上衣,衬着她白皙的肌肤。太阳收敛了炙热的光芒,隐没在山林中,透过树林的那一缕霞光,照在人身上,此时的彩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山桃花。
男的叫赵永贤,身材偏瘦,高挺的鼻梁,乌黑的头发散发着淡淡的光泽,长眉若柳,身如玉树,光洁的脸庞上棱角分明,一个貌俊的小伙子。
永贤的脸上透着疲惫,眉头紧锁。彩虹把头轻轻地靠在永贤的肩上,紧抿着双唇,眼神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彩虹,今天的晚霞美吗?”永贤深情地问道。
“太美了。”彩虹的回答像那山间的流水,叮咚悦耳。
“你比晚霞更美。” 永贤看着他心爱的姑娘由衷地赞叹道。
“但是……”永贤却话锋一转。
“但是什么……”彩虹不解地追问。
“夕阳再美,也会被黑夜沦陷。”说这句话时永贤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无奈。
“彩虹,我们就这样一辈子该多好呀!”永贤拥着彩虹,有些伤感。
“永贤哥,我们对天起过誓,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守望黎明。”彩虹语气坚定,脸上泛起了红晕。
“彩虹,现在见一次越来越难了,过去多好,可以常在一起。”
“这些天来,我天天想你。今趁我爹去区上开会,就出来找你。你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不管有多大阻力,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彩虹话语中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永贤脸上的愁云变淡了。
彩虹此时发现永贤在盯着自己看,她情不自禁,闪电般在永贤脸上亲了一口。
永贤瞬间感到有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他此刻的心完全被融化了。他顺势把彩虹搂在了怀里,谁也不说话,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是多余的,他们沉浸在爱的幸福中,憧憬着未来的美好。
这时,一位中年男子匆匆向这里走来。他们听到脚步声,慌忙分开站了起来。来人是彩虹的父亲田德功。
彩虹急忙上前准备和父亲打招呼,谁知田德功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打在彩虹的脸上。田彩虹惊恐地看着父亲喊道:“凭啥打我!”
田德功铁青着脸,脸色难看,骂道:“不知羞耻的东西,说了多次了,你就是不听,不知悔改,真给老子丢人!”
彩虹一下子懵了,楞在原地,泪水夺眶而出。
田德功又指着有些慌张的永贤,呵斥道:“你小子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一个地主的儿子,想怎?以后不许再找彩虹!”
永贤见心爱的人被打,又听到田德功的怒骂,心就像被针刺了一下,疼痛起来,踉跄后退两步,眼睛瞪着田德功。
“几年前我俩就定了终生,你是认可的,我们相爱,谁也阻挡不了!”永贤气愤地说道。
田德功见永贤还敢顶撞自己,大声吼道:“老子革命一辈子,到头来,把女儿嫁给你这地主儿,白日做梦!再勾引彩虹,打断你的腿!”说罢,狠狠将脚下一块石头踢了很远,由于用力过猛,脚被石头碰疼了,只见他瞬间裂了一下嘴,又恢复了凶恶的样子。
尽管永贤知道他们间相爱已经艰难,心里早有准备,但田德功说出这样绝情的话还是第一次。永贤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紧紧的,想着如果你不是彩虹的父亲,今天我非把你放到不可。
此时,田德功拉着彩虹就要走。彩虹使劲甩着胳膊,怎么也挣脱不了,被强行拖走了。她一步一回头望着永贤,忧伤的眼神中闪过一抹至死不渝。永贤一直看着彩虹转过远处的树林,看不见了,他还呆呆地站在那棵大槐树下,脑子一片空白。
第二章慈祥的母亲
房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位中年妇女,看着床上躺着的永贤,关切地问道:“贤儿,好些了吗?都躺三天了。”这是永贤的母亲方萍萍,四十来岁,虽然眼角上有了几条隐约的鱼尾纹,依然还流落出特有的端庄俊美。
三天前,赵永贤受了田德功的打击后,脑子恍恍惚惚,浑身也没了力气。他踉跄着往回走,在路过小桥时,糊里糊涂就掉进了水里。深秋的河水有些冰凉,他受冷水一击,膨胀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他艰难地爬上岸,拖着一身湿透的衣服,狼狈回了家。
他家位于村外,位置偏僻,是一座独立的小院落,有三间破旧的草房。前段时间,村里开展了土改运动,把他家的房子没收了,只留下了这座小院子。过去他家家业兴盛时,这是放农具和雇工住的地方,后来,家业衰败,很久不住人了。刚搬来时,院内杂草丛生,房间连门板都没有,地上长满了苔藓,墙基石已经发黑,黄土墙皮,斑斑驳驳。永贤和母亲搬来时,草草收拾一番,勉强住了下来。
那天,方萍萍看见儿子失魂落魄回来,衣服全湿透了,惊恐万分:
“贤儿,怎么闹的一身水?天气这么冷,冻坏了可怎办呀!快去换衣服!”
永贤眼睛目呆,瞅了母亲一眼,一声不吭,低头直直回到自己的房子,啪的一声关上门,脱去湿透的衣服,倒头便睡。
方萍萍看着儿子这样,很是不放心,她径直推门进来。
“是怎么了、谁惹你了?”方萍萍疑惑地盯着儿子,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答案。但无论怎么发问,永贤就像魂被抽掉一样,眼睛呆呆,看见母亲问话,便把头倒向床里,始终不说话。
到了夜里,永贤发起了高烧,方萍萍吓坏了,她赶忙去请郎中,郎中把完脉,对方萍萍说:“不碍事,冷水激的,孩子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吃几副药就会好的。”
方萍萍忙把药熬好,让他喝下。方萍萍一夜未眠,守在儿子的床前,不时伸手去摸摸儿子的头,直到了天明烧退了,心才放下。
自从前年方萍萍的丈夫到北边贩盐就再没回来。方萍萍花了许多钱,托人出去寻找,打听到丈夫在归途中,遇到了土匪,钱被抢了,人也失踪了,到底是死是活,也不可知,方萍萍为此难过了好长时间。
三天来,赵永贤心情低落,那天发生的事一直萦绕在心头。方萍萍坐在儿子的床前,看着孩子苍白的脸,心疼得直抹眼泪:“你不吃不喝,到底是怎回事?这几天做梦,梦里一直喊着彩虹的名字,是不是彩虹伤你了?”方萍萍小心翼翼地问道。
永贤看着母亲,发现,母亲脸色憔悴,心里更加难过起来。他陷入沉思,自从今年他家被定为地主成份后,家里再就没有平静过,厄运接踵而来。
家里的地被分了,房子被分了,粮食被分了,有两头牛和一匹马,也让人牵走了。但这些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为让母亲能迈过这道坎,他时常去宽慰母亲,给母亲讲自古天道酬勤,只要有一双手,我们就能改变目前的厄运,还不时鼓励母亲,给母亲说我们家一定会很快迈过这道坎的。
让他难过的,自己和母亲成了村里的另类,有些亲戚断了来往,划清了界限。左邻右舍对他家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弯,走在村里,宛如芒刺在背,遇到要好的乡邻,想上前去打招呼,人家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就像躲瘟神一样远远就走开。
他想如果把那天受到的屈辱告诉母亲,不仅无济于事,还会给母亲受伤的心雪上加霜。这段时间来,一连串的打击,已让母亲对生活有些失望。自己作为男人,不去替母亲分担苦难,帮助她走出生活的阴影,还给添堵,就太不应该了。想到这里,他似有所悟,强装微笑对母亲说:“娘,想多了,彩虹怎么会伤害我呢?那天走得急,没注意掉进了河里。我饿了,想吃碗面。”
一听儿子要吃饭,方萍萍立马露出了笑容,“好,好,就做去。”就起身做饭去了。不一会,他看见母亲端着碗走了进来,就急忙穿衣下床。
“趁热吃,多出出汗,病就好了。你不吃不喝,可把娘吓坏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可让娘怎么活呀。”母亲边说边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递了过来。
方萍萍已经从彩虹口里得知发生的事,只是这一层纸儿子不想捅破,自己就不问了。看着儿子大口吃饭,知道儿子暂时度过了那道坎,就放下心来。
“贤儿,世上有些事咱们是无力改变的,就像大浪中的沙子,只能随波逐流咱。虽然你和彩虹有过婚约,那孩子我从心眼里喜欢,但世道的变迁,俩家之间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走得近了。”方萍萍趁儿子情绪平稳,重重叹了口气,安慰起儿子来。
永贤听着母亲的话,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泪水又一次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把饭碗一推,呆坐在桌旁。他想世间的人情咋就瞬息万变,我家人究竟做错了什么?
方萍萍发现儿子又不对了,知道他心里憋屈,忙拿起毛巾去给儿子擦起了眼泪。苦笑道:“贤儿,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快吃饭。你爹现在生死不明,你可不能再有啥闪失,咱娘俩相依为命,以后日子还长呢。”说吧,她想起了一件件伤心往事,再也控制不了情绪,上前抱着儿子痛哭起来。
永贤感到母亲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一下子灵醒过来。我不能再给母亲添堵了,在遇到最艰难之时,自己再不振作,这个家就完了。
想到这些,永贤拍拍母亲的肩膀,宽慰母亲道:“娘,你的话我记住了,我一定会坚强起来,母亲你放心。”永贤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平静,他说话的声音像是平静无事,可他的心在流泪。
方萍萍在儿子的劝说下,止住了哭声。对儿子说:“无能为力的事不会有结局的,把过去忘了吧。”永贤听了,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让这个荒凉的小院子变得更加凄惨。
第三章彩虹的抗争
田德功把哭了一路的彩虹拉回家后,又是一顿训斥:“你怎么还和他来往,给你说了多次,你们的婚事想都不要去想,有我在,你们是永远走不到一起的。”
此时,彩虹满脑子都是永贤那天受羞辱时的样子,心情更加悲伤。她犟道:“爹,当年你参加游击队,一直被坏蛋追杀不敢回家,家里还常常受到坏人的欺负,那过的是什么日子。那些年,多亏了方萍萍婶子一家的帮助,才度过难关。每当家里揭不开锅时,永贤家就会来接济我们,地里的活干不完,怕误农时,永贤每次都会没早没黑帮着干,那么好的人,究竟干了什么,就成了坏人了?我不明白。”
田德功耐心说道:“他家是地主,你以为永贤是什么香饽饽,现在他是新社会改造的对象,我们家和他们家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你最好断了这个念想!我是革命干部,更应该和他们划清界限,如果支持你俩的婚姻,不仅村里人会鄙视,外面人也会说我们立场不稳,让地主给腐蚀了,况且你爹的前途也会受影响,一家人都会跟着你倒霉。你老大不小了,应该懂事,不为自己考虑,也为你爹和全家想想呀。”
“你光考虑自己了,一走多年,对家不管不顾,现在回来了,却干扰起我们的婚事来。做人要讲良心,我们间的婚约是娘当年逃难时给定下的,你也同意,不管社会怎么变,我一直相信永贤哥的人品,在我们家艰难时,人家尽力帮。在人家艰难时,落井下石,那是不地道。现在是新社会,讲究婚姻自由,我已死心塌地,这辈子除了他,谁都不嫁。”彩虹生气地回应着父亲。
田德功一听,一下子火了:“你这个死妮子,怎么好说歹说就是不听呢!那婚约是封建包办,你们是两条道的人,插上翅膀也飞不到一起。前天我已让你妈把订婚的玉镯给退了,婚约算解除了,你非要在那地主儿身上吊死,以后有你好果子吃。简直是无法无天,还管不了你。”说完,夺门而出。
彩虹的娘看见父女俩吵架,在旁边唉声叹气,也怪起自己没长前后眼,过早给孩子定了婚。从那天后,彩虹被她妈严管起来。
第四章赵永贤的身世
在中原腹地,有一个普通的村庄,位于南太行的南麓,黄河支流沁河之滨,中原地带。往北行十里,穿越崎岖太行就进入了山西晋城地界,往南七十里可抵达故都洛阳。这是个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村落,土地肥沃,村民世代务农为生。
在村东头生活着一户四口人家,儿子叫李永贤,父亲叫李茂昌,母亲叫方爱枝,还有个不满周岁的女儿。家中有十多亩耕地,生活勉强过的去。李茂昌识字,算是半个文化人,因此也不想儿子是文盲,在永贤六岁时,就供他上了私塾。
到了永贤十岁那年,家里添了小妹妹。那年发生了大旱,一夏天没下雨,农作物全部干死在地里,颗粒无收。家里及时补种了荞麦,本想荞麦生长期短,能改善缺粮的艰难,可谁知,荞麦刚刚开花,从黄河古道形成的蝗虫就成群飞来,遮天蔽日,沙沙作响,落下来成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