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团圆】母亲的菜地(散文)
周日,邀几位好友来家聚餐。都是家常菜,朋友们倒是吃得不亦乐乎。餐后,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客厅,看着饭桌上全都见底的碗碟,微微一笑。嘿,这帮家伙,土匪来的,吃完了不算还带走。
我举起一个罐子看了看,无奈地摇摇头。上桌时还满满的辣椒酱,现在空空如也。我摇了两下,用食指在里面抹了一圈,刮出一小撮辣椒酱,不由地放进嘴里用力吮起来。微辣,一股清新的味道在喉咙舌尖跳跃。我闭上眼睛,由那辣酱的味道牵引着,仿佛沿着一条乡间小径回到一片山水,一道山坡,一座村庄,一个院落……那种甜蜜而惬意的享受,难以言表。
我尝到了乡村的味道,家的味道。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最美莫过家乡味儿。是啊,老家的味道就是不同寻常,在任何地方都无法复制和效仿。那醇厚的味道中,除了辣椒的滋味,还酝酿着村头的井水,山坡的草味,牛羊的哞叫,清晨的炊烟,以及夕阳中母亲的吆喝……怎能不令人怀念。
我贪婪地舔舔唇角,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久违的酱香悉数纳入腹中,唯恐遗失了一丝一缕。就是这样,还觉得意犹未尽。放下罐子,我走到窗前,借满天星光,越过暮色中的城市,望向故乡的方向。倏然间,我仿佛看见母亲忙碌的身影,在皎洁的月光下,在舒缓的山坡上,在小小的菜地里。
酿制这么大的一罐辣椒酱并非易事,需要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才会弄满的。
酿制辣椒酱的主要原料是野生顶天椒,那些枝头上的小辣椒,个个尖头朝上,直指天空,所以,有的地方也叫“指天椒”或者“朝天椒”。野生顶天椒稀少,个儿也小,一片坡地才三四棵,一般来说去了不一定摘得到多少,有时才几颗,多一点也就一二两左右。而且,这顶天椒只有全红熟透了,才能去采摘,这样做出来的辣椒酱才够味,辣劲十足。
母亲一般要忙完家里、地里的活儿,才会腾出时间来酿酱。她先要到屋后山坡上摘野生辣椒--顶天椒。她提一个竹篮子或者端一个碗去山坡上采摘,回来后,用井水清洗干净,晾干水分,再加上剁碎的大蒜瓣等佐料,然后装瓶密封。母亲摘够可以酿两三斤的辣椒酱,起码得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同样的过程不断地重复。顶天椒对泥土要求很高,择地而生,村庄周围,就我家后面的那一块坡地才有顶天椒,虽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坡地离屋子毕竟也有五六百米的路,母亲勤劳的双脚要在那条小路来回跑无数趟,才能积攒这么一大罐辣酱。
这也怪我,只顾自己解馋,忘却了母亲为此付出的勤劳。每次和母亲通电话时,最后我总要无比眷恋地追加一句:妈,好久没吃到你做的辣椒酱了。第二天,母亲一大早就会默默地到屋后那一片坡地转一圈,在朝阳的辉光中,走进那片辣椒丛里,一棵一棵,一片叶一片叶地翻开,仔细查看寻找,觅到颜色红的才轻轻摘下来。采摘到一些成熟的顶天椒后,她还要埋头除草,松土,让这些野生辣椒生长得更好,更加繁茂,结出更多更红的辣椒来。
虽然生活在外,我依然能想象到,在坡地南边,种着一大片芋头,那是母亲特意为我们留的。母亲知道我们几个喜欢吃芋头扣肉,每次回去,她都会亲自下厨做一道别有风味的芋头扣肉给我们改馋。坡地东头,肯定还有一大垄花生。那也是为我们种植的。没收割的整垄花生,一直在母亲的守望中等候着我们归来。
至于坡地西头也会整齐地种着半垄白萝卜,每年,母亲都会做酸萝卜片,一罐罐地储藏起来留到春节,等我们回去才开罐。开罐的时候,香味扑鼻而来,满屋飘逸,让我们还没入口吃,就早已直咽口水了。就着米饭,把几片萝卜丢入口中,酸酸的,脆脆的,开胃提神解油腻。逢年过节,亲人团聚,总是要饮酒的,高兴了多喝几口,难免会醉的。即使喝醉了也不怕,母亲就在酸萝卜片吃完剩下的酸汤里洒上点白糖,再加上鸡蛋清,放到炭火上温一温,趁热喝了,就可以解酒醒酒。一道农家小菜,没有一点浪费,更没有一丝遗憾。
其实,那片坡地不太大,从一头没十几步就到另一头。但在母亲眼中,那是一片辽阔富饶的沃土,种植着她的希望和幸福。除了冬季,不大的菜地里总是郁郁葱葱,果实累累。除了芋头、花生,还有芜青、甘蓝、黄瓜、苋菜等等青菜,虽然不多,但总是能够让我们吃到应时的蔬菜。为了莳弄这片菜地,母亲都要蹙着眉头,精心盘算每个季节、每一垄地该种什么,播种之后,就开始呵护每条垄上的嫩苗,一人把一垄,不抬头地往前翻地、除草,一直忙到天色渐晚,四周没有了声音。当她抬起头时,才会发现其他农人早已回去了,黄昏的山坡上,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可她从不着急,还要弯下腰轻轻地梳理菜苗和草木灰。最后,直起腰朝四周望望,确定没有需要做的活了,才会踏上回家的小径。这时候,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了树梢上面,田野里虫鸣声声,似乎与她为伴;月光也把她的身影洒在小径的泥土上,仿佛为她掌灯照明。
那条小径,我也很熟悉,即使闭起眼睛走路,也不会摔跟头。小时候,母亲挑着粪担子轻柔地走在前面,我们兄妹几个抬着水桶跟在后面,尽管一路踉踉跄跄,心里却十分欢乐,笑声不断。毕竟,那是踩着母亲艰辛的脚印,学着母亲勤劳的样子。一个家,虽然日子艰苦,但有了笑声,那就是幸福的。
我、父亲和其他兄弟姐妹都心疼母亲,虽然清楚母亲是个起早贪黑,活儿没干完就不回家的人。但我们无法把她喊回来,让她放下锄头回家。她心里挂念的,不只是那一块菜地,而是她的希望所在。其实,没有人能读懂,包括我,谁都无法想象那辣椒树、芋头、白萝卜、花生在母亲心中的分量有多重。现在我懂了,或许,那片土地就是母亲的信仰,而在那片土地上劳作,就是她生命的意义。
我们在外面打拼这些年,母亲一边莳弄那片坡地,一边帮我们带小孩,就像守着她的那一块菜地一样精心呵护孩子。她经常叮嘱我们要把全部精力放在事业上,用心去对待工作,善良对待他人。她始终相信,播下种子总会有收获的。
辣椒酱的余香,还在唇齿间萦绕。我想,母亲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块菜地,只要你用心去耕耘,种下希望的种子,用爱去呵护,终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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