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了，但自己要想开，给自己一点阳光，灿烂一下，或许疾病是最需要的。
　　
　　 一
　　 自知是生了病的，因为难以启齿，不想去医院了。
　　 小院中的左邻右舍，远远地遇着我，都会情不自禁地避开，生怕传染了他们什么。
　　 我只能苦笑着说：“我这病，不传染的。”邻居们点点头说：“是的，不会传染的。”
　　 其实，有些病，别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是我的神色让人马上觉得是有病的样子。
　　 我似乎得到了莫大安慰一样，长长舒一口气，眼睛里，却还是蒙上了一层水雾，自觉疏远人群。
　　 我也曾自我剖析，为何病成如此，究其缘由，盖是思想不端了吧。总觉得自己的思想是比习惯容易变动的。每当读一篇文字，获悉一新观点，甚至偶尔也与好友争论一番，都会使我的脑子不停地运转，每转一回，思想都在变动，而且还有那么一点点进步，常常兴奋不已，却不知思想早已不端了。
　　 但我的习惯却未曾有丝毫改变。举个嗜好，比如吸烟吧。每当读什么，看什么，听什么，甚至忙什么事时，都吸着烟。朋友聚餐时，餐厅不能吸烟，那是最痛苦的事了；景区游玩，不能吸烟，那干脆就不大去了。人常说，吸烟有害健康，也曾经戒烟来着，可是仅仅是想想，还没等想完，照样点上一支。
　　 生病也许是生活的一部分，只是对于我来说，有点猝不及防。别人生病，似乎有点征兆，甚至还可以积累一定的经验，可我却不是，经验更不是我想要的。
　　
　　 二
　　 病入骨髓。生病造成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病容倦怠。许是因太多无聊的时光引起的，对生的厌倦一如发烧过后嘴里的寡淡之味，吃什么都觉得是浪费食材，罪恶深重。入夏以来，这病症似乎更是一天比一天严重了，莫名的恐慌。
　　 病由心生。也许曾经把内心感受到的复杂情绪兑付生活，把梦想与信仰放在红尘的锅炉里锤炼，以此来满足本能的冲动，这本是个极寻常的事，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时代，都不断有这种人在演绎过往，我又岂是独一份？可能前仆后继做这种人的多半是因为情感来得比寻常人更为丰富而敏锐，然而这些情感的冲动往往显得不切实际，更非是理性的追求。难怪我的病态吓坏了那些邻居，如同躲避瘟疫般躲着我，一如退避三舍。
　　 病了，梦就多了。有时白天也在做着梦，常常分不清黑夜与白天。幻想着世界是一片大大的草原，山在草原边上隐隐约约，天上朵朵白云，好低，除了风儿在耳旁低吟，一如睡眠时的静谧。可是，病人是不允许做梦的，因为梦是一首首世间最美的抒情诗，我是多么愿意自己是个诗人，只是为了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梦想天国。
　　 曾经幻想轻车简从动身，找一方安生之地，用树枝和泥巴筑起一座小屋子，种上几行四季豆，钉一个蜂箱，独自住下来，只闻蜜蜂的嗡嗡声。从清晨的纱落到黄昏的蟋蟀声中去品味那种缓缓降临的安宁，正午耀眼的紫光，子夜的清辉都会围在我的身边，与我的灵魂做伴。
　　 病着，无处可去，无路可逃，唯有依托小院这个修行场。陶醉在傍晚时分，坐在空空的院落，享受夕阳西下带来的那一种异样的情怀。此时此刻，小院已然洒满金黄，到处生长的杂草重重叠叠地浸没在夕阳的余辉里，鲜活而灵动。夕阳，亦失去了白日里咄咄逼人的气势，变得很温和，很红，不管什么物事在它的渲染下，都变得分外养眼。
　　
　　 三
　　 唯有我这个躲在枯树阴影下的病人，显得那么颓废，与那片金黄是那么的不搭。我也曾坐在最靠近炉火的椅子上，与每一群来的朋友高谈过政治或是爱情，直到如今，时光把我变老，岁月种出了病体；看着身旁鲜活的年轻人在那舞刀弄枪，愤怒叛逆，我想的却是那把我变老、致病的岁月刀。仰望头顶的枯树，曾经的活力依然在我的记忆里，我真想朝时光的脸上啐唾，是你把我的容颜篡改。
　　 病着，胡思乱想。圈在小院走走，或许病的缘故，常常念及岁月神偷。小院似一座湖心的小岛，岛内枝叶葱茏，苍鹭振翅，惊醒了我这个日薄西山的病人。这里，隐藏了盛满浆果的幻想大缸，有偷来的樱桃，配以秋收的红玫瑰，辅以冬之冰水，满满当当，酱香浓郁。小院又似孤寂的，夜的月光荡漾，灰暗的庭院抹上了光芒。拖着孱弱的病体，我整夜踩着古老的舞步，与精灵交换着梦的抑郁。却常常是最后连月亮也消失了，我前前后后地搜寻，趟过荒野与河流，追赶着一个个梦幻的泡。
　　 病入膏肓，失聪。病让我早没了壮年时的锐气，灵魂在四处游荡。以为看破红尘，任天性四处东游西荡，想这手中这把自我锻造的宝剑，却怎么也参不破生与死的罪行。病入膏肓，我努力召唤我的灵魂回到老式旋梯，意念的心力集中在旋转上升的楼梯上，集中在残破坍塌的墙垛上，集中在星月无光的夜空中，集中在群星之巅，妄想把飘忽的心神安置于北斗七星位，却始终分不清黑夜与白昼，不能将灵魂与现实剥离。
　　 倏忽之间，发现自己还在小院一隅，树影笼罩，犹如置身于洞穴的下面，阴阴的感觉。夕阳已被遮挡，脚下的石头诉说着我的秘密：如今的你老病缠身，你全部的言行，都将成为一个个未解之谜，一夜又一夜的失眠，也不会找到该有的答案，一如荒废的庭院。心塞之极。
　　 病疯丧心，易怒。愠怒常常是主宰了日常的生活。风平浪静下的波涛汹涌，我常对多事之徒怒吼、咆哮。如今的我早已出离愤怒了，想换个角度，找些合适的观众听我掰扯，却仍然无法驾驭我那狂热的心。我去找知己朋友诉说，他们语调闲适，哲理丰满，理性而又实用，谈笑间把我的病化解成了风花雪月，把人生的爱恨情仇说成了无病呻吟。可他们说的，做的，却打动不了我，是因为我这颗疯狂的心早已脱僵，由着性子坠入悬崖。
　　
　　 四
　　 愠怒终究只是徒劳。为了躲避生活中理性的劳役，匕首或疾病绝不会放过你的，因为没有什么工具能擦去人的劣迹，没有什么江河可以容忍你的愚蠢。其实，这一切命运都早已锁定，只是理性安排好刑场，去审判你的灵魂，似一场温柔的理性驱逐，由着你沉于黑夜。
　　 病感两端。死是喜剧的结尾，生则是悲剧的开端，我的理解是这样的，可能与别人理解的不一样，有点南辕北辙。日子在昨日和昨日之间不断堆垒，生活在理想与现实之间肆意冲突，梦想在理智与情感之间两不相容，性格的自我矛盾激化成了今日的悲哀。光阴在游走，周遭阴氲垒成的墙，是那么结实又那么飘缈。夕阳的余辉里，扛不住的病体显得渺小而虚弱。迎着朝阳，候着日落，意识的，潜意识的，盘算着生死之谜。每每，我的思维却总是糊涂的。虽然我明知每桩事都烙着一份执念的影子，我也知道每段光阴需要多少机缘才能拼凑出巧合的七巧板，但我疑问的是到底是谁主宰了生死棋局。
　　 病生妄念。有时候我甚至会设想我的墓志铭，并不是说我很喜欢那东西，只是想，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写些什么才能符合我的人生写照呢？要的话，最好还是我走之前做好选择。我很喜欢丰子恺的一句话：看淡世事沧桑，内心安然无恙。在丰老看来，世事沧桑需看淡，内心无恙才是真。这许是最好的对待生活的态度，更体现了一种生活的滋味，也许更是我对待生死的态度，用作墓志铭，最恰当不过了，扫尽世间一切尘嚣，内心安然无恙。可惜，我们无法左右，连这点要求也是妄想了的。
　　 生病既然是生活的一部分，既来之则安之，多思多虑也是枉然。既然无处可躲，不如沐浴阳光傻乐；既然无处可逃，不如欣赏晚霞喜悦；既然没有净土，不如处庭院一隅静心；既然将来是谜，不如且行且珍惜而释然。
　　
　　 2021年8月18日首发江山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