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在北方，但到三伏天也要经历那么几天热得人喘不过气来。母亲说过，从前没有风扇没有空调，很多时候，村子里的那些大男人们，有的躲到井下去乘凉。我们小的时候，就是夜晚坐在月光下，摇着大蒲扇，听大人们唠嗑，听到睁不开眼。白天就坚持不去外面跑，不然，那也会热出一身痱子，痒起来皮肤又红又肿，到天凉了的时候再慢慢掉皮。
　　 现在是没有可以攀着四壁下去的井了，也用不着去冒那份险，因为有了风扇，有了空调。简单，方便，清凉度高，还省事。享受啊！
　　 但我始终是享受不了空调。也知道有空调的房子里凉爽，身上不黏腻。但是，关节，肌肉，吹过空调以后，就是酸痛，发硬。在空调屋子里呆久了，走出来，干燥的四肢立刻渗出细细的水珠儿，如同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啤酒瓶子，说不出来的粘湿。
　　 双月园的日子是最大的享受了，尽管是在北方。那里，用的是中央空调，办公室、教室、宿舍、食堂、图书馆、家，等等，所有的场所，只要进到室内，都是空调。不必在从此至彼的过程中，身上一阵汗水一阵冷风，但我仍是能不开就不开。不是为环保，也不因节约，而是感觉在夏天里，适当地身上渗着细细的汗粒，也是一种享受，一种自然的享受。这样的享受让人四肢百骸通泰流畅，应排出的废水自然而出，该吹进的热气自然而进，不去刻意抑制什么。
　　 不是说人生三大宝吗？放屁，出汗，打喷嚏。如果夏天不出汗，那叫什么夏天？身体的自然规律被破坏了，它也就快弄出点颜色给你看看了。
　　 现而今，置身于南方这个大火炉，夏天的太阳悬在头顶，光线直射，即使不出房门，外面的建筑折射着阳光，也会形成无数个小太阳，让你无处遁逃。空调，更是必不可少，而且格外重要（不知道三四十年前以及更早的时候，这里的人们是怎么熬过漫长的夏天的）。
　　 刚到顺德那几年，教室里还没有装上空调。教师办公室里的空调天天就那么呼着能看得见的冷气，下课后，狡猾的学生就会以问事情为名，到老师的办公室里来，吹上那么一会儿，因为教室里只有风扇吹着的热风。没有课的时候，我就贪着这份凉，直到后背和脖子痛得转动不得。再往六楼的教室去的时候，竟然觉得那阵扑面而来的热浪是那么亲切可爱，也是贪婪地享受着呢！
　　 只可怜我那孩子们。
　　 五十五个人一个大屋子啊，顶楼，上面没有隔热层。十几个风扇不停地转，室内外温度至多差五度。孩子们边擦汗边上课，纸巾用了一包又一包，可是受了苦难教育，在这点上真是没有惯着他们。墙角边打了装空调的孔，也成了老鼠们的过道。
　　 有一天课间操我差点就找主任打架了。那个大太阳炙烤着大地，白花花、亮闪闪的，水泥地面是滚烫滚烫的。下课铃一响，接着就催促孩子们去操场出操，大喇叭里还一个劲儿地喊着“后面的同学请动作快一点！下到地面的，迅速跑步前进！”。我一出楼门口眼睛都不开了，学生们也是晒得不敢抬头。这样做完广播操，还要他们立正站好，听主任讲事情。我的火就往脑门子上窜：敢情你们一会儿就可以钻到空调跟前去，孩子们呢？他们还要呼哧呼哧地爬过那个人挤人的楼梯，爬上六楼去，然后，坐在那个大蒸笼里，听课，背书，写作业。还要不要人活了？有没有养过孩子？不做这广播操会死人啊？我看这样才真的会死人！
　　 嘁！关我什么事？
　　 坐在有点冻人的办公室里，我再穿上一件衣服就是了。何苦！
　　 发完牢骚，我还得继续吹空调。
　　 现在的教室里，都有空调了，遥控器掌握在学生手里，从早晨到晚上，教室里冰凉冰凉的，这也还罢了，我们共同享受就是。可是，天生爱运动的男孩子们有时并不怕外面的大太阳和热空气，不管有多热，大课间他们照样能去跑一身大汗回来。特别是上完一节体育课，再回来上课时，男孩子们一个一个的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头上还冒着热气儿，我说你们上的游泳课啊？他们就大笑。
　　 麻烦的是，孩子们贪凉。湿衣服贴在身上，不用说性子急的直接站在空调下面，就是呆在教室里一会儿，那一身热气和头上的热汗瞬间就都全都变成了冰凉的。这样冰凉着，至少要上完这一节课。淌着水的衣服，湿淋淋地黏在身上，冰冰凉凉，身上到是不出汗了，但毛孔还是张开着没有收缩，没来得及出来的热气被迫急速收回，紧跟着就是冰凉的冷气长驱直入，毫无阻挡。再仗着年轻火力壮，也不能这样伤害啊，且每周一次。
　　 听过一个段子：说是一个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赶路的年轻人，突遇一老者在井边打出一桶凉水，便向老者讨要一瓢，正要迫不及待地大口饮下，突然被老者似是不经意间在水瓢中撒落了一层麦糠皮。年轻人只好先把麦糠皮吹开去，才能喝水，又不能喝大口，否则麦糠皮会跟着喝进口里。他只好这样一边吹一边小口地喝，当他埋怨老人家不让他痛快饮水之时，老人家才笑着说：我是故意的，因为你这样大热之时，大口喝凉水，瞬间会激炸你的内脏或血管。让你吹吹热气出来，慢慢喝进去凉的，才能保住你一条小命啊！
　　 很温暖。
　　 望着眼前这一群不停拧着衣服前襟上的水、不住地擦着头上的汗、连坐下都困难的孩子，我感觉这节课一点儿也不重要了，试卷上的题型和模式、文章的理解和训练，统统都没有用了！我虽然不能如那位智慧而温和老者，但总能争取让他们擦擦汗换换衣服。
　　 唉！空调！让人爱不得又恨不得的的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