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酸的中考      
　　                  （散文）
　　   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忘却了太多的事情。然而，当年那场心酸的中考，却时常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久久难以忘怀……
　　       那天一大早，我们就开始从学校出发。大约一个多小时的步行后，我们终于列队踏进了高中考点的大门。
　　       迎面是蓝砖砌筑的花园，里面稀疏地分布着几株略显残败的月季花，那些未被清除的低矮的杂草，像是有意留下的，来遮掩花园里绿色欠缺的荒凉。花园的前面，竖起两块用黄纸糊满的木板。一块上面写着“考生须知”，另一块上面画着考场分布的示意图。距离考场墙壁两米开外的地面上，都撒上了笔直的白灰线。沿着灰线，每隔一段距离，又在白灰线的内侧，用白灰在打扫得非常干净的地面上撒写几个醒目的大字：“禁区”。
　　       一排排土木结构教室的侧山墙上，原先那些内容多彩的黑板报被擦掉了，换上硕大的粉笔写的空心字。诸如“沉着冷静”“诚实答卷”“严禁作弊”之类的内容。校舍周围的墙壁上，稀稀落落地张贴着彩纸黑字的标语。周围时不时地转出几个戴着红袖章的纠察员在巡视着。
　　    第一次见到这样庄重、严肃而又让人感到有点森严的考试场景，心里不免有些发怵和紧张，尽管班主任老师出发前，就给我们做了心里宽慰。还好，前两节的语文、数学考试都紧张而有序地顺利结束了。接下来是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树荫下、操场里、园地旁，考生们三五成群，一边啃着自己带来的干粮，一边饶有兴致地谈论着上节考试答卷的情况或者别的事情。我独自坐在操场的一角，想着自己将要提前结束这场中考，心里不免一阵阵酸楚。虽然也带着母亲特地为我考试而做的玉米面油坨坨，却一口也不想吃。
　　     “当！当！当！……”随着一阵阵清脆的铃声，考点的广播又响了起来：“现在开始第三节考试，考政治课，请考生抓紧时间进入考场……”
　　     听到铃声和广播，分散在校园里的考生们，便乱而有序的向各自的考场奔走着。
　　     按照父亲的叮嘱，这最后一门课，我是不能考了。带队的王老师遵照父亲的交待，安排我来到考场后面的带队老师休息室，并让我躺在床上，半盖着被子，朝里侧着头装睡。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我隔着休息室的窗户，听到了考务人员和带队老师的对话：
　　       “王老师，你们学校的0356号考生怎么还没有到？”
　　     “唉！娃病了，肚子疼，考不成了！”
　　     “太可惜了，最后一门课，能不能叫娃坚持一下？”
　　     “不行，现在休息室躺着呢！”
　　      “那好，你来考务处签个字吧。”
　　    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我侧过头来，因为泪水已经淌湿了那边的枕巾。  
　　     父亲是我就读中学的校长，是有一定的权威的。他给带队老师的交待，带队老师能不遵从么？
　　     正式答卷的铃声响过了。好几百号人的考点是那样的安静。偌大的高中校园里，只能听到院子里那高高的白杨树上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我泪水模糊地躺在床上，父亲中考前作出那艰难而心酸的决定时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脑海……    
　　       那年月，家里人口多，底子薄，日子过得很是恓惶。父母养育着五个孩子。我是老大，后面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一家人的所有开支，仅凭父亲那不足百元的工资支应着。在那个国家还很困难的年代，我家里的境况便可想而知。许多时候，常常为吃饱肚子而发愁。临考试的前几天，父亲把我叫到他跟前，抚摸着我的头，半晌欲言又止。我看到父亲眉宇间那满布的忧虑，猜想到父亲肯定又是遇着难事了。
　　   我避开父亲的双眼，低着头说：“爸，有啥难事您就说吧！”父亲终于开了口：“爸想让你考中专，不想让你上高中然后再考大学，那样，上学的时间就太长。因为咱家里负担太重，你妈妈又经常有病。虽然中专的程度是底了些，但如果能考上，你就能比考上大学能提前四年参加工作，那样，咱家的负担就能提前减轻了。”
　　    父亲说完这句话，泪水已经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爸……我听您的。”我眼圈红红地说。
　　    父亲用袖头粘了粘他那没有流出来的泪水，让我坐在床头上，接着说：“爸知道你能学，以你上次全县毕业班会考的成绩，两千多名毕业生，你能进入前二十名，考上县重点高中应该不是问题，可是，总分一旦够了重点高中录取分数线，不管你意愿如何，都不能参加后面的中专考试了，这是县文教局今年的硬性规定。”
　　  “可是，高中升学考试在先呀。”我有些着急地说。
　　 父亲说：“这也是爸的为难之处。”
　　 父亲掏出一根九分钱一包的羊群牌纸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了烟雾出去。他又接着说：“你这次考试要是成绩高了，够了县重点高中分数线，就不能参加后面的中专考试了，爸的计划就会打乱。爸和几位老师也商量过了，比较稳妥的办法，就是在高中升学考试的时候，你仍然全力用心去考，但最后少考一门课程就行了。这样，你的总分就绝对不会达到重点的分数线，可以安心参加后面的中专考试了。如果后面考不上中专，以你情况，被普通高中录取应该没有太大问题，这样，你也可以上普通高中，继续上学。”我抬头又看了看父亲，那布满愁云的脸上仿佛又增添了一丝渴求的神色。我强忍着随时就能溢出眼眶的泪水，心里想对父亲说，让我参加完全部的考试，我答卷的时候故意答差些。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知子莫若父。因为他知道我太强的自尊心，往往会把持不住自己，所以才作了如此安排。
　　     我没有用语言回答父亲，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父亲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无奈而牵强的微笑。
　　    我奔出父亲的房子，伤心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而夺眶而出……
　　    去签字的王老师回来了。他推开宿舍的门，看见我还在流泪，就从兜兜里掏出手绢，递给我说：“孩子，擦擦吧。你爸这样安排，也有他的苦衷。他肩上的担子的确太重了。他当初中校长这么多年了，一个天天跟时间打交道的学校领导，还不如普通老师，居然连一只最便宜的手表都没有啊！”王老师劝我不要哭了，可他自己的眼角却溢出了泪珠。我抬起头，看了看王老师，满脸愁云的父亲仿佛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用手绢擦干了眼泪，两手用力搓了搓脸颊，扬起头，鼓着勇气说：“王老师，我不哭了，再多的眼泪都是没用的，我会加倍努力的，争取早日替父亲分担忧愁。”王老师满意地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光阴荏苒，时过境迁。当年气宇轩昂的父亲，如今已是风烛残年。之所以再想起那段早已释怀的往事，只因中年的自己更懂得了什么是才是分担。
　　      
　　    
　　      
　　
　　           尚文渊
　　   2021.8.25于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