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永东河的两岸，庄稼是永远的主角。当然，有主角就有配角。在庄稼地里，有茎四棱形，棱上、叶缘和叶背面中脉有倒生小刺毛，攀附或者附地生长的猪殃殃；有柔毛，边缘有钝锯齿，开着淡蓝色花的婆婆纳；有平卧或近直立，茎光滑，无柔毛的鹅儿肠，还有全株含乳汁泽漆等配角野草一茬茬地窜出来。
　　 不要说农田是很单调的，这些野生的花草，就是农人一帮子都在读的书。在没有书的时代，他们的观察就是这不是的原创。
　　 这个刺蓟，又名小蓟，根白色，成株具有长匍匐根，茎直立；叶互生，无柄；叶片椭圆形或长椭圆形状披针形，全缘或有齿裂，有刺，两面被蛛丝状毛；头状花序顶生，淡红色或紫红色。刺蓟也是永东河的配角之一。
　　 然而就是这其貌不扬的小身子，适应性强，普遍群生于荒地、耕地、路边及村庄附近等，以土壤疏松旱田发生较为常见，以根茎繁殖为主，有地下直根和水平生长的根，其中以水平生长的根产生不定芽繁殖为主，也可以种子繁殖。
　　 仁福是永东河两岸出名的豆腐匠，泡豆子、磨豆汁、煮豆汁、点卤水……他眼睛闭上都能干完。待到豆汁已经变成一整块的黏糊状，这才一瓢瓢地从锅里舀起，倒入垫有一大块滤布的四方形木制模子里，然后翻转滤布，盖上木板，再压上石头，乳黄的豆腐水顺着石槽便不停地往下流滴。豆腐估算差不多，他又准备千张压榨。在准备压榨千张时，他喝了一碗豆腐脑，特别那豆腐脑，脆嫩润口，香香甜甜的味儿。
　　 肚子里饱了许多，他哼起了扬剧《王樵楼磨豆腐》“在下姓王叫王樵楼，一生全靠两只手三代都做浆水行磨豆腐、挑水、推磨、烧浆、点卤样样都能揪……”
　　 其实，豆腐老嫩，关键技术在搅拌的把握上。搅多了，豆腐太老；搅少了，豆腐太嫩。这道工序全凭经验。他往往根据粘在搅棍上微小豆腐颗粒加以判断，确定豆腐的老嫩。他在喝豆腐花时，也是在检验今天豆腐的嫩与老。
　　 接下来，千张也该出榨了，他将模具里千张倒在石槽上，清去周边的千张，然后一层一层地揭开千张布，很快，一张张薄如纸、色泽微黄的千张这堆放在仁福的面前，他开心地将喜人的千张放在货担，心里盘算着：今天又能赚了。
　　 在收拾石槽时，一堆千张边零乱散落着。于是，他倒了一小壶酒，端着妻子备好酱醋碗，往石槽边一依，喝着酒，吃着沾酱醋的千张边。日子就在喝豆腐花、嚼酱醋千张边里度过。
　　 谁会想到仁福做着豆腐的生意，日子过得很滋润，还会与河边的刺蓟有了联系，你说人和人的关系，可以用得上，那刺蓟沾上了他，他想不到，可刺蓟对仁福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的稻草。怪不得他逢人还掰扯起来，说自己是“木命”，和草木有关。
　　
　　 二
　　 有一段时间，仁福的脚走路有些拐，但他仍坚持做豆腐卖千张。那天他做生意时，碰到村里赤脚医生，顺便告诉他情况，征询赤脚医生意见，赤脚医生知道他的喜好，估计是痛风。建议他到地里采摘一些刺蓟回来煎熬喝试试。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诗句用在刺蓟的身上，却是贴切得很。
　　 傍晚时分，仁福到麦地边挖了十几棵刺蓟，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有草的气息，有土地的气息，他张着大嘴呼呼地喘着气，很想一口把这些清香的味道全部吞到肚里，化解痛苦。
　　 仁福在田埂上找刺蓟治痛风，像春风一场传遍永东河两岸。让人想不到的是，村里人却尝不出它的甜味。
　　 那年初夏，村东头的狗子脚也有些痛，自己估计也是痛风，他自作聪明，也去地里找刺蓟煎熬吃。结果，几天下来，人腹泻得掉了一身膘。赤脚医生告诉他：这刺蓟分热性体质与脾胃虚寒体质，热性体质的可以放心地吃，而脾胃虚寒容易出现腹泻的病状。
　　 一直过了好些年，狗子还是不理解，每每提及此事，他总是叹息：人与人还有不同！他瞧见仁福喝着不花钱的药治好自己的脚，而他花了许多怨枉钱，还治不好。
　　 他那里知道：中医上说“六淫邪气”，风寒湿燥火，最怕湿邪，入侵身体导致脾湿，虚胖。
　　 村庄上空漂过一片白云，晃悠着。村巷里，狗子轻声地问着赤脚医生缘由，“仁福身上有肉比你精炼，你身上都是些浮肉，虚胖。”说着，露出一口白牙，哈哈笑着随着那片白云下田去了。
　　 昨天回到乡村，偶见到一两株躲藏在麦地田埂处的刺蓟，农人懒得答理它，手持着摇控手臂，指挥着无人机，“呼呼”地，麦田的杂草统一化除了。
　　 这时我脚背的伤痕告诉我几十年前的往事，陶醉在挖刺蓟的我，不小心被镰刀的尖划到了脚背，一股麻嗖嗖的感觉。继而，疼痛有脚背电击一般遍及全身，低头一看，有殷殷血液从脚背浸出，是赤脚医生摘了几片干净的蓟叶，在手中揉碎，挤出绿汁来，摁在伤口处，捂了片刻，止住血……
　　 随行的孩子朝天空中无人机张望，我指着那两株刺蓟有意问他是否认识，他一脸地茫然，只是嗤笑，我也兀自笑了笑，几十年过去了，麦地里的杂草越来越少，但它身上的缕缕清香，却一直充盈着我的嗅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