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团圆】嘎斯灯(散文)
一个夏夜,我在灯光下读书。忽然停电了,昏暗中,家人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找蜡烛。因为久已没有这种情况,早就忘了这些小物件放在哪个角落里了。
翻来摸去,居然觅到一个笨重的的铁家伙,两个圆柱形的铁筒牢牢地扣在一起,上边连着一个吸管大小的铁管。古怪的样子,让我陡然一愣,随即想起来,这是一个嘎斯灯的残骸。
注视着这个造型古怪老物件,思绪也回到几十年前。
当年,它可是一种不可小觑的好东西。小时候,家里最常用的是那种中间大肚子煤油灯,圆鼓鼓的玻璃肚子里装着黄色的煤油,一根粗粗的捻子从油里探出灯口,上面的火苗摇摇曳曳,一家人围在四周吃饭、做家务、写作业,四周的墙上映出我们庞大的黑影。时间长了,屋顶过了几年也被熏成一片黑色。
那时,我还在上小学,晚上,就趴在煤油灯下写作业。灯影摇曳,光线恍惚,看书久了,眼睛就非常干涩,只好丢掉手中的本和笔,无奈地望着昏暗的屋子和飘忽不定的火苗,心也随着忽忽悠悠,总是担心它会倏然熄灭。经常有同学晚上写不完作业,第二天在老师的面前,给出的最堂皇的理由就是家里没有煤油了。无论老师信不信,都可以免除一次严厉的批评。
那时就渴望,能有一种东西能够取代煤油灯,把家里照得亮亮堂堂。
之后,就有了嘎斯灯。开始只是觉得神奇,并不知道这石头块一样的东西是什么,竟然能够在水里可以燃烧。问父亲,他也说不明白,只知道它是“化学”类的东西,弄得我一头雾水。长大后才知道,嘎斯俗称“电石”,是一种矿石。这种石头化学性质活泼,遇水可以分解出一种叫做乙炔的气体,点燃即可产生明亮的火焰。最早是煤矿的工人用它制做矿灯用来下井,更多时候还是用在电气焊方面。也知道“嘎斯”其实是英语“gas(气体)”的译音,因此这种灯才被称为“嘎斯灯”。
嘎斯灯的火苗明亮,不仅照射范围远超煤油灯,而且抗风抗雨,可以室外使用。
制作嘎斯灯的材料,工艺并不复杂。父亲是一个喜欢自己动手制作生活用品的人,看到身边的朋友有人在用这种灯具,也去寻来一大一小两个废弃不用的小铁筒,一只当作里筒,在敞开的底部装上皮塞,请朋友在顶部钻一个孔,焊接一个长长的细管做灯芯,前端安上一截医生注射用的针头作为灯口,一个嘎斯灯就制作成功了。嘎斯当年在市面上还是非常短缺的,只有通过熟人去弄一些。夜幕降临,父亲拿几块石灰一样白石块塞进内筒,套上外筒,据说内外筒的大小很有门道:内筒和外筒要刚好能够紧紧地套在一起,太紧了插不进去,即使插进去有时也可能拔不出来;太松了造成进水太快或漏气,都会影响使用效果。我们看着父亲把外筒加上水,让我们伸出耳朵在灯口上方细细地听,果然有一股细小的气流带着轻微的丝丝声冲进耳朵,又让我们划一根火柴伸过去,我们哆哆嗦嗦地好像放鞭炮一样不敢靠近。父亲只好自己动手,火苗倏地从火柴头窜到灯口,变成笔直向上的一束蓝色,屋里登时亮堂起来。那光亮不像煤油灯那样忽明忽暗,倒是亮得实在,亮得坚定,让人觉得格外踏实。“成功啦!”我们大声欢呼起来。
有了嘎斯灯,放学后我不再四处淘气,匆匆回家,不等天完全黑下来就第一个点燃灯光,在嘎斯灯的光芒下捧书夜读。除了完成作业,这也让我读书的兴趣更为浓厚、广泛,很多课外知识都是在嘎斯灯下获得的。那时,感觉嘎斯灯的光芒那么舒适亲切,既不太昏暗,也不非常刺眼,它的光芒照耀下,眼睛也没感觉到任何不适,不知不觉读到很晚。
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日子,屋里光线充足,一家人团团围坐吃饭,饮酒、说笑,其乐融融。那时,觉得嘎斯灯“咝咝”的燃烧声格外亲切,仿佛一曲氤氲着幸福的旋律。
由于嘎斯灯在村里为数不多,经常有邻居来我家串门瞧新鲜,于是,我家也热闹起来,每晚充满着欢声笑语。
晚上,借着嘎斯灯光,母亲麻利地做针线活,飞针走线,看得人眼花缭乱;父亲是学校的音乐教师,编排着学校演出的曲谱,虽然都忙着各自的事儿,却不耽误和大家唠家常。对于农民来说,灯光就是希望。他们说地里的庄稼长势和收成,也谈论那家娶媳妇、那家生小娃,不时,也会望着嘎斯灯,憧憬一下未来“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好生活。每天,我都在火苗轻轻的丝丝声和大人们的笑声中进入梦乡。梦里,也常常出现嘎斯灯,有时,还会出现比嘎斯灯更明亮的灯,照得屋子、院落、村庄、田野如白昼一般。
我从小好奇心就很强,自然对这种叫嘎斯石的“化学”产生了兴趣,无法理解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竟然如此神通,也感觉到世界博大而奇妙。这种好奇感驱使幼小的我开始琢磨神奇的嘎斯灯,经常趁父母不在,偷偷拆开灯身仔细观察其中的奥妙,也会“偷出”家里积存的“嘎斯石”放在水里,得意洋洋地向小伙伴炫耀,发现“存货”不多的时候,提前告知父亲抓紧去“淘换”。
后来也知道,嘎斯石其实是一种有毒的矿物,产生的气体长期使用对身体会产生损伤。但由于当年别无选择,照明是必须的,至于小小的嘎斯灯产生的一点毒害自然忽略不计。另外,使用嘎斯灯也很危险。由于纯属自制,没有什么工艺标准,自然难以保证质量和安全。一次,可能气体产生过于猛烈,灯口的注射针头因为细小承受不住,在被点燃的瞬间,“砰”的一声,外筒被顶了出来,弹射到屋角的衣柜上。我们小孩子不知深浅,不仅不害怕,愣了一下后还跳起来连连欢呼,觉得有一种发射炮弹般的成就感。可是,父亲却吓得脸色煞白,叮嘱我们以后每次使用前,一定用一根细细的琴弦把灯口疏通一下,保证气体不受阻遏。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倒有些后怕。
后来,村里架设了电线,家家也安上了电灯,暮色降临,揿一下开关,村庄里便亮了起来,“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传说实现了三分之一。但老人们仍然告诫我们省着点用,告诉我们灯泡每亮一分钟,电表都在唰唰地飞转。当年电力供应仍然不足,停电是隔三差五的事情,这时更为安全的蜡烛,已经进入寻常百姓家,嘎斯灯便渐渐淡出我们的生活。
随着时代发展,我们享受着现代化的电力照明,屋顶华丽的的吊灯,街上迷幻的霓虹灯,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灯火通明。那些煤油灯、嘎斯灯、蜡烛的光芒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渐渐隐没在记忆之中。这盏老旧的格嘎斯灯,也悄然隐匿在角落的杂物中,默默保存着曾经辉煌的故事。
终于找到了蜡烛,如豆的光芒,跳跃在屋子里,照亮了那具嘎斯灯。
尽管烛光昏暗,显得粗糙,怯弱,卑微,却足以照亮我们尘封已久的记忆,照亮童年、少年,照亮当年人们苦苦追寻生活的身影。
(原创首发)
美文!嘎斯灯带来了光明,也带来了学习的动力。嘎斯灯把作者带到了童年时代,开启了尘封已久的美好记忆。欣赏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