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来陕北工作十几年，我一直住在学校提供的教师公寓里。去年秋天，我把妈妈接来一起生活，房子便显得狭小了，住在一起很拥挤；加之我住在六楼，妈妈腿脚不好，上下楼很不方便，我便开启了租房住的生活。
　　 不租房不知道，一租房才体会到租房客的酸甜苦辣，也深深理解了国人奋斗毕生也要买一套房的执念。
　　 要租到一套可意的房子是多么不容易啊！租房，我们大都看房子所在地段，上班便捷是首选；房子要住得舒服，除了设施齐全，物业管理也要跟得上。毕竟，优美的环境，会让人心情舒畅。在租住过程中，租客和房东成了打交道最多的陌生人。房东人要好，有问题能及时沟通处理，才应该是租房时的关注点。否则，再好的房子住着也会窝心。而这点，恰恰被许多房客租房时忽略！
　　 不过，人性本就不容易看清。老家有谚 “人没尾巴难认”，人是最善隐藏的动物，平平淡淡的人际交往，大家见面客客气气，我们便轻易得出“这个人好”“那人面善”的结论。而当牵扯到切身利益时，才发现，自以为了解的人突然变得陌生了，甚至变成了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人！所以说，利益是人性的试金石，“遇事见人品”这句话很有道理的。
　　 一年来，因为租房，我原本平淡的生活增添了许多喜怒哀乐的调味品，我也总结出自己的租房心得。租房，需要考虑两个核心问题，那就是：住谁的房，以及和谁住在一起。
　　
　　 二
　　 九月一日开学，我就搬到了学校隔壁园丁小区南区的租住房里。两室一厅的楼房在十六层，开窗面对葱绿的青山，蜿蜒的河水像一条细细的带子环绕着楼群，又缓缓地流向远方，颇有“一水环楼将绿绕，众山排闼送青来”的诗境。秋日的暖阳金灿灿地铺满房间，三开门的大冰箱可以分门别类地盛放我采购的食材，瞬间，我就被改造成一个爱做饭的小女人。入夜，身体舒适地安放在宽大柔软的沙发里，从挂在墙壁上的巨大曲屏电视里可以观看世界的缤纷多彩。十几年漂泊，这一刻，心，终于沉静下来，有了家的感觉。
　　 入住后，幸福感便被一地鸡毛的现实慢慢消磨殆尽。
　　 走出房门发现，楼层和楼梯似乎没人打扫，电梯间的墙壁上有干了的痰渍，地板上充斥着果核、包装袋、纸屑，甚至吃剩的盒饭……偶尔出现水渍，大概率会伴有尿骚味。
　　 一天中午，我乘电梯下到单元门口取快递，电梯再次下来，电梯门打开时，地板上赫然出现一滩水，是顺着墙脚流下的，还微微冒着热气，尿腥味浓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神色自若地走出电梯。
　　 小区大门左侧是生活垃圾投放点，垃圾从垃圾桶里满溢出来，渗出黑乎乎的粘液，慢慢地流淌到路面上，散发着阵阵恶臭……经过的人们掩鼻而过，却又熟视无睹。
　　 最要命的是小区不定时停电停水。一停电，电梯就不运行，每天爬六趟十六层，爬得人心慌气短。我打开朋友圈准备吐槽，发现有人已经先行一步：“尼玛，老子一天爬三趟二十四层，容易吗？”
　　 晚上躺在床上，腰酸腿痛，我竟觉得有点小幸运：“幸亏老妈今天没有下楼。如果老妈在楼下，电梯停了，背上十六楼，可不是闹着玩的！”
　　 为了应对停水，我们在厨房放了一溜纯净水桶来存水；如果突然停水，我们就憋着不在家上厕所，存下的水让老妈上厕所用。
　　 慢慢熟悉了，邻居大姐告诉我们，原来小区即将竣工之时，有个开发商卷了部分尾款跑了，住户们以此为由，入住后从来没有缴过物业费。物业收不到钱，濒临破产，既不维护管理，又常常断电停水……
　　 时间长了，我忍不住在朋友圈抱怨：“唉！怀揣乡野深山的心态，入住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太不匹配啊！”底下有微友评论：“有些人也许没有交物业费的概念。有些人住着楼房，也许连交物业费的钱也没有。”住着楼房，却没有住楼房的心态和能力，这大概就是城市化进程太快在我们这个小县城的映射吧。
　　
　　 三
　　 转眼就到十月中旬，窗外黄叶飘飞，寒风萧瑟，陕北寒冷的冬天来到了。这个冬天气候有点不正常，气温竟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零下二十七度。小区不统一供暖，住户们都是烧起自家的壁挂炉，自主取暖。天气太冷了，好多人家的壁挂炉都出现了故障。
　　 有天早晨起来，我们发现，壁挂炉不点火了。请来修理师傅，他说，水电暖属于基础设施，应该告知房主修理。对呀！我记起和房主签的合同上是有这么一条的。
　　 电话接通，说明情况，女房东问，壁挂炉为什么会坏？我来不及回答，修理师傅就接话了：“这还用说？谁不知道你们这个小区经常停电停水？电源频闪，电压不稳，都有可能造成损坏。“
　　 她又问，修理需要多少钱？师傅说，主板烧坏了，修好得两千左右。我明显感觉到，女房东在电话那头犹豫了，说要和老公商量一下再回复。
　　 不一会儿，男房主打过电话来：“没有我们修理这一说。你租房时候，是交了押金的，电器损坏了你要赔偿。房子交给你的时候东西是好的，你使用也必须保证好好的。用坏了没叫你赔偿，我们已经算很仁义了！”
　　 我有点较真：“大哥，壁挂炉是租房的标配啊！咱们这里冬天这么冷，水电暖是基础设施啊，没有取暖设施谁租你的房子啊！合同上写着呀！”
　　 “我再说一遍，壁挂炉属于电器！用坏了你要赔的！”
　　 “可是，你的合同也写着，电器因人为原因损坏我赔偿，现在不是人为……“
　　 女房东插话：“你问过我怎样调节水温，一定是你不会使用，乱按按钮按坏的！”
　　 “好吧，既然很难界定是否人为损坏，咱们各自承担一半怎么样？”
　　 “咔！”电话已经挂断了。我们只好自己付钱修理。天气这么冷，暖水管冻裂，撬地板就麻烦了！师傅修好壁挂炉，看见电源插板有点松动，拿电笔一测，天！电压一百四！“看！电路老化，这就是壁挂炉烧坏的原因！”为了防止壁挂炉再次损坏，他给我们重新接了一条电路。
　　 新年后的一个早晨，女房东发来一段视频，是一间房子天花板周围被水渍浸泡斑斑驳驳的样子。她又打来电话：“上次咱家漏水，把楼下房子淹了。现在天暖了，那家要重新装修，你们去和人家商量，看怎么分摊装修费用。”
　　 我反应过来了。去年冬天我住院的时候，房东打电话问我，出门是否忘了关水龙头？楼下房子在不停漏水。我们马上回家，楼下的住户跟我们一起检查房间，所有的水龙头都关的好好的。打开厨房水龙头底下的柜子，发现一个三通水管锈迹斑斑，一滴一滴往外渗水。呀！这水是渗了多久才漏到了楼下！这么隐蔽，我们竟然没有发现。
　　 当时女房东打电话找来了修理工，换了水管，我们付了修理费。一会儿，她又通过微信红包把钱发给了我。我以为这个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现在……
　　 我问她：“水管老化渗水，责任也要我们承担哦？”
　　 “水管漏水，你们没有及时发现，导致给楼下漏水，责任该你承担！”她说得言之凿凿，我一时竟很迷惑，便询问周围的同事，像这种事，到底该怎样界定责任？
　　 中午回家，我把通话内容告诉先生。先生一向温和，这次忍不住发火：“这女人简直刷新了我的认知底线！世上还有这么无赖的人！搬家！租期一到就搬家！这房子再好也不能住了！”
　　
　　 四
　　 新住房还租在园丁小区，和原来的住房只隔一条马路，但是有物业管理。
　　 七月初，同事们帮我在附近小区贴求租广告，不久，有电话打过来，声音带点稚气：“你们要租房是吗？我们房子要往外租，就在园丁小区六号楼。”我和先生赶过去看，发现房间是装修过的，但是除了装在墙上的柜子，什么都没有，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房主是个男孩，他递过来的身份证写着2002年出生。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胖乎乎的姑娘，陪伴他们的是一只雪白的小狗。这么小就有同居女友吗？我在心里嘀咕了一下，觉得租这个房子有点不靠谱。
　　 但是先生看好这个房子：租金合理，距离单位近。没有家具，我们可以用原来的，再买一些二手家具凑合。再有几年就退休离开了，不需要过多投资。
　　 男孩拿来购房合同给我们看了，我们让他打电话给他父亲，确认租房的事。我们签订了租房合同，八月一号一手交租金一手交钥匙，但男孩当天下午就急不可耐地呼我，说他的东西已经从房间里腾出去了，也给我们配好了新钥匙。看起来一切都很合理，拿到钥匙，我们也付清了一年租金 。
　　 隔了两天，有人打电话找我，说是租房男孩的父母，就在房门口等我。我赶过去一看，老俩口六十多岁了，怀里抱着一个半岁的男孩。打开房门，他们惊呼起来：“电视呢？冰箱呢？沙发呢？房里的家具咋一件也不见了？”
　　 听了他俩的诉说，我慢慢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他们家在距离县城几十公里外的乡村，去年冬天，儿子领回来一个女孩，已经有六个月身孕了。没办法，他们便给两人办了结婚宴，又七拼八凑给小夫妻在县城买了楼房。但孩子生下来后，小夫妻就没有照管过。老俩口只好让他们住在县城，自己在老家养猪种地带孩子……
　　 “唉！大哥大姐，他俩还是个孩子啊，心智还不成熟，都不会生活，怎么会带孩子……”这不，没有收入，连自己都养不活，坐吃山空，除了墙上柜子拆不下来，连结婚时置办的新家具也被卖光了！现在，儿子说他们把房子租出去，要去外地打工，结果拿到我们预付的一年房租，婆姨也扔下不管，自己跑哪里去了，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父母让我帮忙联系儿子，可惜，从那一天起，那男孩的电话、微信，我再也没有拨通过。
　　
　　 五
　　 搬到新家的第一个早晨，我去卫生间上厕所。上完厕所，我按一下抽水马桶，冲不下去；再按一下，马桶里溢满脏水，又溢出来，流到地板上。我惊呼：“军，大事不妙，快来救救我哦！”
　　 卫生间弥漫着臭味。先生掩鼻，让我离开，自己去捣鼓。他买来塑胶压碗，在马桶里一抽一压，不顶事；又买来钢丝疏通器，一点一点伸进马桶深处捅，还是不顶事。在弥漫的臭味里，先生干得满头大汗，他索性脱了上衣，来一个“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扳倒马桶，伸出手去抠粘在U型管壁上的秽物。抠出来螺丝帽、头发、塑料纸……看着地板上的秽物，我忍不住“哇！”的吐了出来！
　　 终于修好了！我一看表，已经下午四点，先生也累得趴下了。我说：“我做饭咱们吃吧？”
　　 “真恶心！做了也吃不下。”于是，我们给卫生间来个大冲洗，又洗了澡。房间终于没有味儿了，午饭也变成了晚饭。这顿饭我们吃得很香，晚上的觉也睡得很香。
　　 第二天上午，先生在小卧室睡觉，我去洗衣服。洗衣机放在大卧室外，与阳台墙面上的水龙头连接。我拿起洗衣机注水管，想与水龙头扣紧，只一扯，水龙头便拿在手里了！墙面上立刻喷出一股拇指粗的水柱，射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摊开手掌，甚至靠上胸膛，想堵住水眼，哪里堵得住！便惊慌失措地大喊：“不得了了！出大事啦！快来救救我呀!”
　　 先生刚朦胧入睡，一下惊醒过来，他光着脚板冲进大卧室，问道：“什么情况？”然后上前一把拉开我，一边用手压住水柱，一边指挥我，把家里的盆、桶都拿过来接水。
　　 “水盆不够呀！怎么办？？还需要怎么做？”
　　 “你傻了吗？当然是关水闸呀！”
　　 “水闸在哪里？我找不到呀！”我急得在几个房间打转转。咦！记得之前住的房子，楼道侧面有个小门，里边装有入户水表，那么，水闸开关也应该在那里。我打开大门，再拉开楼道一侧的黄色小门，果然看见一排水表，每个水表旁边都有一个平行的水闸。拉哪一个呢？我一个个试过去，听见房间里的流水声停止了，我又放开其余的水闸。我俩打扫着满地流水，打量着彼此落汤鸡的样子，相视一笑：“还好，总算是有惊无险！”
　　 就这样，我们一点一点打扫着、修理着新家。新家在我们的布置下一天天变得温馨，我们的成就感也一点点膨胀起来……
　　 坐在新家的沙发里，当我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明白，在未来的租房生涯里，一定也充斥着许多意想不到的波折。但无论是惊险还是惊喜，我都会坦然面对，泰然处之——这，就是每个行走人间的凡夫俗子必须面对的生活。
　　 2021年8月30日于志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