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和赵主任要结婚啦！”
　　 喜事很快传遍了市政府，大家纷纷送去祝福。
　　 终于，当小李与她心爱的人真正拿到结婚证的那一刻，她有一种翻天覆地的感觉。二十五年了，九千多个日夜的消磨，付出了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她终于收获了自己最美好的爱情。
　　 不久，市里的电视台专门采访了小李，称她为巾帼英雄，她的事迹一下子传向了四面八方。
　　
　　 一
　　 那一年，小李二十六岁，浙大中文系毕业，被分配到市政府上班，做市长的秘书，多少人羡慕啊！人长得好，文采也好。报到的第一天，同事们就啧啧称赞：这样的高材生，如果成了谁的对象，可真是积了德了。当时，单位里和她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子有好几个，立刻被她吸引，跃跃欲试。可是她呢，对处对象这件事并不忙。她的家庭条件不好，父亲因病在她二十岁的时候离开了人世，母亲一个人把她和弟弟拉扯大，弟弟在读大学，她要帮着妈妈供他。反正她若处对象应该不是难事，现在刚参加工作，应该先拼搏一段时间把工作做好。
　　 做秘书，和文字打交道，她轻车熟路。但是，对于公文体，她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要多了解本地实际情况，知道市长的发言意图，还要认真了解大政方针，不可能一下子就写出市长满意的材料。所以，市长提醒她：“小李，你刚来，不熟悉业务，可以和赵主任多沟通，他原来没少给我写材料。”
　　 她点头，打量了一眼李主任，四十多岁，面很善，脸上总带着微笑，但不是很健谈。身材笔直，眉宇间有一股英气，看上去很老练，还有一丝沧桑。不知为什么，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尤其是他的那个浅笑，不张扬，又不乏热情。
　　 “请赵主任以后多关照。”她过去和他握手。
　　 “没事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尽所能。”他的回答干练有力。
　　 “小李，马上我们政府要开政协会，你着手写一个讲话材料。”一上任，市长就把重要任务交给了她，“这是去年的讲话材料，你可以才考一下。”
　　 她接过讲话材料，不知为什么心里无比沉重。政协会议，自己倒是在电视上看过，但写讲话材料，一下子无从下手。她只好一遍又一遍翻看去年的讲话，仍然一头雾水。
　　 “赵主任，你现在有时间吗？”她把乞求的目光投了过去。
　　 “哦，现在马上要下班了，我家里有特殊情况不能晚回去，你有事明天说可以吗？”赵主任现出为难的表情，但绝不是推脱。
　　 “好的，那就明天。”她没有往下说。
　　 那晚回到家，她开始自己研究去年的讲话材料，对于结构已经基本把握。但是对于材料的内容，还是觉得表达困难，毫无头绪，一直到很晚才睡。
　　 第二天，她刚到办公室，赵主任就来问：“小李，你昨天找我什么事？”
　　 “我……我……”她支支吾吾，“市长要我写政协会议的讲话材料，我有点找不上头。”
　　 “哦哦，去年是我写的，其实写这样的材料也不是很难，你学历这么高，很快就会写的。”说着赵主任开始给她讲如何写，不仅从结构上，而且从内容上，甚至到讲话的提纲都一一教她。
　　 她全神贯注地听着，如饥渴的秧苗遇到了春雨。虽然在学校时她学过这种写作，可是真正落实她才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
　　 看赵主任说完了，小李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赵主任，我先写，我写完了帮我把一下关可以吗？第一次写，我心里真是没底。”
　　 “没事，你放手去写，写完我再帮你看看。”说完，赵主任就走了。他办事雷厉风行。
　　 她开始按着赵主任的思路写，不断地查阅相关资料，虽然写得有点慢，但是半天以后终于有了雏形。她不作罢，在此基础上，不断回忆赵主任的指导，进一步润色修改。还是不满意，就不断地读，不断美化。
　　 那天下午刚上班，她就去找赵主任。赵主任把材料读了两遍，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舒展，弄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整体来说还是不错的，但是细节部分还需要进一步修改。”说着结合本市实际，结合国家政策方针，也结合本市的相关政策，赵主任给她提出了修改意见。临走时又补充了一句：“改完再给我看看。”
　　 她听得心服口服。其实有些地方，她也知道该怎么写，可是就是语言表述不清，这下终于明白了。她以最快的速度改完，再次给赵主任看。
　　 这一次赵主任侧重材料用词的准确：“写公文，不要带太多的感情色彩，一定要真实简洁。另外一定要站在一定的高度，放眼全市或者全区全国。”
　　 她听着，不断地点头，觉得每一处指点都十分到位。
　　 就这样，前前后后一共改了五遍，终于她把材料交给了市长。市长看了看材料，又看了看小李，有点难以置信地说：“这材料是你写的？”
　　 她脸一红，赶紧解释：“是赵主任指导我写的，多亏他了。”
　　 “不错不错。”市长一边看一边赞许。
　　 总算圆满完成第一个任务，这对于小李来讲，无异于翻过了一座大山，但是在她的前面，还会有无数的大山在等着她翻越……
　　
　　 二
　　 从此以后，小李加大了自己在业务方面的提升。她根据赵主任的指导，平时多看本地区的报纸，多关心本地区的新闻和全国的新闻，多阅读相关的材料。小到语言积累，大到材料构架，都做笔记。有时市长布置了新的写作材料，她没有把握，就拟出提纲去请教赵主任，赵主任每一次都是有求必应。奇怪的是，赵主任从不肯晚下班，而且每早上班都踏着时间到。按理说他是一个工作相当负责的人，为什么时间这么紧张呢？有一次，小李想请赵主任吃饭表达自己的谢意，但是被赵主任婉言谢绝了：“不行，晚上，我必须回家，家里有事。”
　　 有什么事一晚上都不行呢，小李不惑，但是这涉及个人隐私，她也不好问。终于在一个月后，谜底解开了。
　　 那天，她来得特别早，听见办公室的王姐和张姐在悄悄讨论：
　　 “知道吗？今天赵主任又请假了，他可真不容易。”王姐一脸的同情。
　　 “可不嘛，家里有那样一个病人，活活被拖累死。”张姐附和道。
　　 小李听得摸门不着，赵主任经常请假吗，家里的病人是谁呢？她不敢问，只好听她们继续说。
　　 “也就是赵主任是个大好人，要是别人早不管了，可苦了赵主任了，这么多年。”王姐一边说一边叹息。
　　 “这可啥时候是头，仅仅是照顾老的吗，小的也才七八岁，刚上小学，真是顾不过来啊。都不知道他的日子是咋过的，一个大男人，又当爹又当妈的。”赵姐补充到。
　　 小李一边听一边想：“难道赵主任的妻子病了，什么病，为什么不能照顾孩子？”
　　 本来小李还想继续听下去，被同办公室的孟同志打断了，“大家注意了，马上市里要开一个大型不会，涉及每一个人，下面开始给大家分配任务。赵主任今天请假，小李，你帮着领了。”
　　 小李认真地领了自己和赵主任的任务，突然她有了一个想法，赵主任家里有事，她应该帮着把他的材料先写了。可是，他的任务，她完成有点难度，于是决定先搜集一下有关材料，简单写一个提纲，等赵主任上班了也减轻工作量了。第二天，赵主任上班，小李赶紧把领的任务交代给他。但是她发现赵主任脸上特别疲惫，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不少。她不敢问，交代完任务刚想走，张姐来了问道：“赵主任，是不是你妻子的病情有加重了，医生怎么说？”
　　 赵主任叹了一口气：“嗨，别说了，原来还能认出我和孩子，现在谁也不认识了，而且连自己吃饭也不会了，医生说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在家养着，慢慢吃药维持。”说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让人感到越发沉重。
　　 小李听着则震撼而且诧异，原来压在心底的谜团开始一点点解开。可是到底得的什么病，多长时间了，还不得而知。她又不好意思问，只好在暗中默默地了解。交代完任务，小李刚要走，被赵主任叫住了：“谢谢你，小李。”
　　 “不用谢，以后有事需要帮忙就说一声。”小李很热情地说。
　　 “哎！真是没办法。好的好的。”
　　 慢慢地，小李发现，虽然赵主任家里有特殊情况，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请假。而且他自己的工作，也能按时完成，从不搞特殊化，小李不禁心生敬佩。
　　 又是一个周五，市里开大会，还没开完，赵主任接了电话就请假匆匆离开了，看样子情况有些紧急，小李心里想：该不会他妻子又出现了什么新情况吧，他可真不容易。
　　 也是会后，她听见大家又议论起了此事。
　　 赵姐先说：“这赵主任，一个人恨不能劈八瓣，可咋好？家里也没有个能帮忙分担的。”
　　 王姐也在一边说道：“要我说，他完全可以把他的妻子送托老院。现在这样，既耽误工作，也耽误管理孩子。”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胡哥说道：“就赵主任那么善良的人，他怎么肯送？他宁可自己受累。听说家里雇了保姆一个月就五千元，赵主任这日子真是难过。”
　　 小李听着，心里越发同情赵主任，这个坚强的男人，没想到还有这么沉重的家庭负担。原来自己还麻烦他，不等于给他雪上加霜吗。
　　 这时王姐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说这种情况下，赵主任和她妻子离婚可以吗？离婚不离家，他再找个妻子和他一起照顾妻子，这样也能帮着抚养孩子，不然孩子也会受影响。”
　　 说到离婚，小胡来了兴致：“我原来听说过一个类似的情况，可能这样做还真行。但是如果离婚后不管妻子，法律上是不允许的。”
　　 赵姐也赶紧接话说：“对啊，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吗？不然家庭早晚把他拖垮。”
　　 “还用早晚，现在就够他受的。”王姐补充了一句。
　　 多么可怜的人啊，小李想。原来家庭早已让他负重前行，而且遥遥无期。
　　 这晚下班的时候，小李刚要走，赵主任打电话来：“小李，我妻子住院了，实在脱不开身，你能帮我去接一下孩子赵芳吗？”
　　 “好的好的。”小李答应着记下了学校的地址，出门赶紧打了出租去接孩子。孩子顺利接到，是个八岁的小姑娘，人长得有点消瘦，但是很健谈。小李向她介绍自己，孩子很爽快地说：“谢谢李姨来接我，是不是我妈妈又病重了？”
　　 小李点头，赵芳也有点悲伤地说：“我妈妈这病已经好几年了，吃了很多药，总也不见好，我和我爸可犯愁了。”
　　 小李觉得孩子怪可怜的，连忙安慰道：“没事的，你别受影响，好好学习，这问题你爸爸会想办法的。这样吧，今晚你就住李姨家可以吗？”
　　 赵芳摇了摇头，乞求似的说：“阿姨，咱们住我家可以吗？我不习惯住别人家。”
　　 “那好吧。”小李答应着和她回家。这晚，小李下厨给赵芳做了饭，孩子特别高兴，一直和她说个没完：“阿姨，你知道吗，我真希望我妈妈能和你一样，那我们家该有多么幸福啊！妈妈常年闹病，爸爸也高兴不起来，我都很长时间没有看见爸爸笑了。”
　　 “是吗？”小李应和着，“那你听话，好好学习，考个好成绩，爸爸就会笑的。”
　　 “可是，妈妈一犯病我心里就难受，学习也容易分心。阿姨，你说我妈妈会好起来吗？”
　　 “应该会的。你要听话，妈妈就会好起来的。”小李一时间不知该和赵芳说什么好。但是心里对赵主任的遭遇深表同情。
　　 三天以后，赵主任妻子出院了，他开始上班。大家又是一顿问询，赵主任都一一做了回答。
　　 赵姐抢先说道：“我说赵主任，姐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再这样下去你会招架不住的，不然把你对象送去托老院吧，你也好腾出时间来照顾孩子。”
　　 “对啊，这样的情况，送去大家也都理解。就算你浑身是铁能做几颗钉？”王姐再一次重申了这个提议。
　　 其实，小李在心里也赞成大家的建议，可是她不好意思说出来。
　　 只见赵主任脸上现出为难的表情，一边点头一边说：“话是这么说，可是我总有些于心不忍。再说咋和孩子说啊，放到托老院，说不好听的别人以为我不管了。好说不好听啊！至于孩子也只能照顾成啥样算啥样。班主任也一直给我打电话说孩子上课注意力分散。你说妻子和我结婚的时候好好的，突然就得了这样的病，咱们也不能撒手不管啊！”
　　 “不然这样，”王姐进一步说道，“你和妻子把离婚手续办了，然后你重组家庭后一起照顾她，起码孩子有人帮忙照顾了。再说，这也是法律所允许的。”
　　 赵主任直摇头，说：“拖累我自己就可以了，可别再麻烦更多的人了，再说谁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也是，也是。”胡哥也这样说，“你这就是拿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咋招也不合适，可真难为你了，这一天天的真不知你是怎么过来的。”
　　 “是啊，这么重的负担，赵主任是怎么熬过来的，还要熬多长时间啊。真是命运多舛，水深火热啊。”
　　 “哎！既然摊上了咋办啊？也只能尽最大努力，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见赵主任如此，大家也不再多说什么，但都心里为他感到沉重。
　　
　　 三
　　 本来赵主任家里雇请了保姆，但是妻子还是非常依赖他，如果他在家都要亲自喂水喂饭。有时妻子闹脾气，把褥子被子上弄得都是屎尿，就要忙活好一段时间洗涤。这样一来，赵主任就没有更多的时间陪女儿学习。这件事，在上次帮赵主任接孩子的时候，小李就发现了，她总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帮一下赵主任，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每晚放学后接赵芳到自己家，帮她辅导作业，然后再送回去。找了一个机会，她和赵主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