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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山河】最后一个老职工(散文)


作者:杨伟民 秀才,1784.2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906发表时间:2021-09-05 12:38:30

最后一个老职工(非虚构)
  
   苟富贵走了。
   咱连最后一个老职工的背影,就这样映入了历史的画卷。
   他这辈子,平凡如尘埃,却不断闪出传奇的色彩。
  
   一
  
   他是个援朝老兵,任过排长。一次,他连坚守一高地,正面阻击敌军,协助大部队完成两翼包抄。
   战斗相当激烈,敌军多次进攻都被打退。我军伤亡也很惨重。他的那个排由于始终坚守在最前沿,伤亡尤为惨烈,减员过半,活着的也都挂了彩。离完成阻击任务还有两小时,连长命他率排里的轻伤员押解几名战俘先撤。
   行至一山谷时,阵地方向传来激烈的炮声。他知道炮火延伸后,敌军马上又要发动进攻了。而我军战斗员骤减,弹药又严重不足,很可能失守。
   他驰援心切,便几梭子把战俘全突突掉,率排里的伤员,一路收集枪支弹药,从后侧返回高地。见大批的敌军都快涌上高地了,而我军还是一弹不发。
   苟富贵知道我军快弹尽粮绝了,连长肯定是把敌人放近了再打,然后和敌人拼刺刀。
   他夺过机枪,掩体也不要,竖起浓眉,站直身子猛烈扫射,嘴里咆哮:“奶奶的,灭你祖宗……”
   离奇的是,敌军飞蝗似的弹雨,楞没伤着他一根汗毛。
   其他伤员也都学他样,怒骂着抡枪扫射。
   连长那边也枪弹齐响。
   敌军溃退。
   阻击任务胜利完成,我军主动撤退。
   这一撤,苟富贵可就从此撤离了战斗第一线。
   因他严重违反了我军的俘虏政策,上级要处置他。
   连长急了,向上级反映:“倘若没有苟富贵的及时增援,阵地肯定得丢,整个包抄计划也得黄,苟富贵功大于过。”
   最后,苟富贵被调离战斗部队,去铁道兵部队修铁路、挖隧洞了。再后来,随十万转业官兵一起来到北大荒。
  
   二
  
   苟富贵扔三奔四,早该找媳妇成家了。
   可那时的北大荒,是竹林里插筷子,大小尽光棍。他只得返回山东老家相亲。
   乡亲们听说,北大荒兵团,天天三顿白面、餐餐起油锅炒菜、还月月发现钱,简直是神仙呆的地儿。
   他本人又是个荣复军人,还是个村里有些口碑,模样周正的健壮汉子。因此,来相亲的末婚女子还真不老少。
   苟富贵相亲,看腚、不看脸。
   他说:“腚大的女子能生娃。”这是他唯一的标准。好些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他不选。到末了,选了个腚大的麻脸婆。
   带回连,战友损他:“咋选了这么个婆娘?”
   “这你就不懂了,腚大的婆娘会生娃。她腚最大。”
   腚大还真能生娃。当年就生头胎,可惜是女娃。
   “孩他爹,给娃取个名。”
   “丫头片子取啥名,就叫大丫。”
   “你个党员,咋还重男轻女?”
   话不是这么说,拼刺刀总还得是男娃。
   哺乳不易再孕。他让媳妇早些给大丫断奶。可怜大丫只吸了六个月的母乳,就改喂面糊了。
   还别说,腚大就是会生。刚断奶,又孕上了。而且,一炮双响,一胎生出两个大白胖小子来。
   “孩他爹,给娃取名。”
   苟富贵喜极,脱口而出:“大宝、二宝。”
   可生活总是喜忧参半。没几年,他老爹心梗走了。老娘哭爆了脑血管,瘫了。苟富贵赶回去把她接来北大荒。
   由于媳妇得照料瘫娘,没法再上班挣钱。全家六口的吃喝穿戴全指苟富贵一人三十余元的工资。平均每人每月五元挂零一点,成了特困户。
   这特困,还真够困苦的。
   入冬了,没钱买棉靰鞡,去捡知青丢弃的棉胶鞋。大人穿,倒还凑乎。孩子穿,哪怕是捡最小号的女鞋,穿起来,也跟苍蝇脚套豆壳似的,没法起脚。
   苟富贵往鞋壳里塞了半鞋壳乌拉草,能起步了,还贼暖和,只是起步得先甩小腿,而且“嗒啦嗒啦”的脚步声很怪。
   全家就苟富贵有一顶狗皮帽,冬日里得轮流外出。
   后来,给娃们一人缝一个棉耳套,有阳光的日子可出屋玩。门一开,像奔出窝兔子来。
   再后来,苟富贵养狗,给每人整了顶狗皮帽。
   再再后来,苟富贵雪天里去旷野溜达,逮了几只猱头,给媳妇、娃们各人整顶猱头帽。
   全连就数他家头上富贵。
   虽特困,他家伙食却不差,见天吃香喝辣。
   打猪菜、刨鼠粮,苟富贵每年都不费啥成本,养活、养大两头年猪。入冬一宰,酸菜溜肥肉片、豆泡炖红烧肉,一烧两大钵,任娃们夹馍吃个够。
   说起苟富贵养猪,有一年还出了件怪事。他养的一头肥猪竟怀孕了,下了三只花猪崽。
   咋回事?
   后来探明,这只雌性肥猪劁时没劁净,发情闹栏时,林里的野公猪闻着味儿,蹿进圈给配上的种。
   苟富贵白捞仨猪崽。而且,这仨猪崽还不用特意喂。如猪界也办奥运会,它们准是跳高冠军。稍大些,圈栏拦不住它们,清晨嗖嗖蹿出圈,四处去觅食。只是到傍晚,才回栏喝一肚豆饼水,钻进褥草垛睡觉……入冬,全长成二百来斤的大猪。
   苟家一下有了五头年猪,指定吃不完。司务长去找苟富贵商议,想便宜价收购一头。
   他大手一挥:“收购啥?伙房费用那么紧,拉走就得。知青两、三百号人,一头不够吃,仨头全拉走。”
   司务长眼珠差点瞪流:“真的?”
   “难不成我哄你玩。”
   出手咋这么豪?
   苟富贵一脸认真地解释说:“你这就不懂了。第一,知青垦荒那么苦,理该犒劳。第二,我家穿了知青那么多双棉胶鞋,理当回报。再说了,鲜猪肉贮不过夏季去,与其将来臭了、扔了,不如现在吃了。不吃是不吃,吃就吃个痛快。对吧?”
   那天,食堂大锅炖肉、大碗喝酒。喝到忘情时,有一知青举杯祝辞,大声道:“苟富贵,勿相忘。”
   大家是知青,自然知道这话的出典和此时用此典的妙处,便哗哗地拍掌。
   可苟富贵听不懂,他问身边的知青:“这是啥祝酒辞?莫明其妙地喊我名字,大伙咋还都给他鼓掌呢?”
   身边的知青笑着跟他解释:“这是秦时农民起义领袖陈涉说的一句话,意思是让大伙到啥时都别忘了昔日的患难战友。同时巧妙地把你大名喊出来,是让大伙别忘了你对我们知青的关爱之恩。”
   可是,苟富贵还是没全听明白,脑里有些懵。他见大伙都站立着朝他举杯,便赶紧站起,豪气地举起大茶缸,一仰脖干了……
   那天,他喝了个稀烂醉,嘴里直呼:“痛快、今儿真他娘的痛快。”
   其实,苟富贵关爱知青的事不止这一例,还有更为有趣的咸鸭蛋换糖哩。
   苟家后屋排列着三口大缸,里面全是咸鸭蛋。正顿吃不完,仨娃当零嘴儿吃。那些咸鸭蛋喷香、冒油,把知青馋够呛。有人拿城里带回的糖果跟仨娃换。
   这蛋,仨娃早吃腻了,而城里的高级糖果从没尝过,当然乐意换,还越换越来劲,宿舍过道里一传来“嗒拉嗒拉”的脚步声,便知道仨娃又来换糖了。
   很快,仨缸换空了两缸。媳妇对苟富贵说:“你得阻止娃们。”
   苟富贵嘿嘿乐了:“这你就不懂了,阻止个啥?换得好。其实,瞅着知青伙食差劲,我早就想送蛋给他们吃了。可是送谁不送谁,给多给少,分出亲疏来不妥,所以一直拖着。这一交换,知青吃着蛋了,娃们含上糖了,两合适。再说了,这蛋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天上会掉咸鸭蛋?!
   你别惊诧,这蛋还真不是苟富贵家养鸭下的,确确实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那时,我团刚从抚远县移师到挠河县新建。
   垦荒初期,四周有不少草甸子未垦。特别是五星湖那侧,俗称大酱缸的草甸子还完全是原始地貌。随着垦荒面积的不断扩展,别处草甸子的野鸭全飞来大酱缸栖息繁衍。差不多,每个塔头墩上都筑有鸭窝,窝里铺满鸭蛋,青晃晃地一大片。
   可这些蛋却很难捡。你得游过五星湖去,踏入大酱缸。捡了蛋还得负重再泅回来。捡多了,泅不动。捡少了,不值当。而且,大酱缸里到处是没顶的陷阱,连里再三严令禁入。你想,待冬季,湖面结冰再去捡,那些蛋早就孵成野鸭飞了。因此,一般的人,只能望蛋兴叹。
   但苟富贵捡这蛋却有妙招。头年冬天,他用爬犁把大缸、缸盖、食盐运进去。待天气暖和了,野鸭产蛋了,他泅过五星湖,踩着塔墩头进入大酱缸,一通狂捡。捡满一缸,使浓盐水浸泡,用塑料薄膜密封好缸盖,长期腌着。腌到年尾,湖面结冰了,再使爬犁拽回来,这些咸鸭蛋可不像天上掉下来一般。
   一家人每年都吃不赢。吃不赢,搁臭了,只好扔。捡了这些年鸭蛋,苟富贵觉得今年最值当,一个没扔,全派上了正用处——大大改善了知青的伙食,
   虽说苟家蛋类、肉类如此丰盛,但那时,咱连没通电,更无冰箱、冷柜,鲜肉贮藏成个难题。春季里,井壁还挂冰,把肉吊入井内能储些日子。一入夏,井壁的冰化没了,鲜肉就没法再储。因此盛夏以后,有很长一段时期断鲜荤。
   荤菜只有咸猪肉,娃们嫌吃多了齁嗓,宁啃白馍。啃几口,剩半拉。其实还饿着,却说饱了、饱了。
   这哪成?
   苟富贵千方百计给家人整别的鲜荤。
   他水性好,提个搅罗子(一种渔网)去挠力河捕鱼。鲫鱼瓜子,一捕一盆。回来熬鲫鱼豆腐汤给家人喝。喝得瘫老娘尿炕,媳妇儿奶涨。但娃们却嫌尽吃鱼不杀馋,还是想吃肉!肉!肉!
   他上山去逮兔。兔子昼伏夜出,爱走老路。只要没被惊扰过,出洞、归窝一条路,日久天长踩出条兔道来。
   在兔道上方,下个用细钢丝圈出的比兔头稍大的活套,拴上木撅钉地里,钢丝套离地四五厘米悬着。兔眼长两边,注意不到悬正前方的钢丝套,路过恰好把脑袋钻进去。傻兔子被套后只知使劲往前窜,结果,越挣扎套越紧,直到失去知觉。
   第二天,苟富贵黎明即起,上山收兔。
   回家后,扒皮剁块,放入铁锅,浇酒去腥,舀勺大酱,撒把红椒,旺火烧开,文火慢炖,兔肉出锅,微辣鲜香,汁浓味醇,娃们喜吃。
   可兔子并不是常逮常有,没逮着兔子的日子,他扛个园柱形直角网子,沿河去逮水耗子。
   回到家,剁头扒皮,大缷八块,浸水去臊,捞出下锅,又是老手法,舀勺大酱,搁把红椒,旺火烧开,文火慢炖。这肉特细特鲜,大宝、二宝最爱吃,有它都不想兔肉。
   家人吃得嘴美,富贵却遭老罪。山林、草甸,蚊虫多得飞起来就像腾起股黑烟,万千蚊虫叮咬得苟富贵满头满脸尽是红肿疙瘩。有些还㧟破了,不断地淌出脓水来。
   有人劝他,你家非得顿顿都有腥荤呀。熬锅米粥、炒盆白菜,不一样能下馍吗?何苦去遭这么大的罪。
   他笑了,这你就不懂了,做人爷、当人爹,就得让家人顿顿都吃香喝辣。这是男人的责任,躲懒不得。再说了,娃们正长身子骨,一顿都马虎不得。
   还别说,苟家仨娃,在富贵这般精心调理下,个个长得鲜灵水润,跟人葱似的。特别是大丫,到了发育期,长得凸胸翘臀,阿娜细腰。而且,幸好她妈的麻脸不是遗传基因,大丫的脸白嫩得像煮鸡子刚剥壳似的。男人看上一眼,脑里顿时有无限想象……
   三、
  
   岁月像河,流经一滩又一湾。
   瘫老娘全身脏器衰竭,走了。
   媳妇去家属班上班,苟家经济好转。
   大丫因帮妈照管两弟,晚读一年。仨娃同年高中毕业,面临升学还是就业的选择。
   偏偏这紧要关头,他们妈病了,肠癌。
   遇啥难关都一笑而过的苟富贵,这回却不知该咋办了。只会守在炕边淌泪流涕、反复哽咽:“媳妇儿,你可别甩了我和娃。”
   幸好知青仗义,给联系大医院、大专家,还捐款,送上海动了手术。术后,回连康复。
   连队调整了苟富贵的工作,改任仓库保管员,随时可抽身照料病人。
   苟富贵用小米熬粥油,一天喂个十顿、八顿。渐渐地,粥油里能甩进蛋清和细菜叶了……
   媳妇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患这病,最怕复发。她心里滋生出一个不可压抑的渴求。想活着见到儿女们都成家育子。她向苟富贵表达了这一心愿。
   苟富贵说:“大丫先别忙着嫁。她今年考上大学了,让她去读。这年头,女娃只有书读高了,才能有好前程。先张罗大宝、二宝的婚事。”
   二宝机灵,初中就和一个女同学早恋,但属地下党员,这下可以公开身份了。大宝人实诚,没发展地下党员。急于成婚,只有托媒相亲。
   他选媳妇,标准和他爹正相反,看脸、不看腚。脸得柔媚喜庆。腚大、腚小不在意。
   婚典上,分喜糖。知青拿到喜糖全都哈哈乐了,怎么把小时换去的糖果又送回来了?
   大宝、二宝听后也开怀大笑。
   两新娘懵了,咋回事?这准成新婚夜亲昵后的一个有趣话题。
   知青返城了。这以后的事,是和苟家人书信往来、互通长话,才了解到的。当然,也有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
   体制改革,苟家办了个养殖场。养麝鼠(水耗子学名)、养乌苏里貉(东北猱头的学名)、养家猪和野猪杂交出来的特种野猪。卖皮、卖肉、卖麝香,效益不错。
   特别是养特种野猪,这猪食性杂、耐粗料,苟富贵把它们轰进完达山林放养,饲养成本极低。但这猪瘦肉率高、肌纤维适中,肉质鲜香,又符合现代人的养生时尚,售价较高,效益非常理想。

共 6215 字 2 页 首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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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杨伟民 老师的一篇得力佳作。苟富贵是是援朝老兵,也作者所在连队最后一个老职工,一次激烈的战斗中,他所在排伤亡过半,他接受命率轻伤员押解战俘回撤。途中,他驰援战友心切,严重违反了俘虏政策,当了铁道兵,后转业北大荒。苟富贵找了媳妇,有了几个孩子。为此,苟富贵打猪菜、刨鼠粮,养猪。苟富贵的猪下了仔,养成了几头大肥猪,他全部给了知青。北大荒生活苦,苟富贵捕鱼,逮兔帮大家。孩子长大了,成了家,改革开放,苟家办了个麝鼠、猱头和特种野养殖场。不幸的是苟富贵媳妇癌症复发,苟富贵也患病,双双过世。这则散文写的很带感情,也很真挚,文字的韵意丰厚,是一篇优秀作品,推荐共赏。【编辑:悍雨啸风】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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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悍雨啸风        2021-09-05 12:39:06
  编辑佳作,推荐赏读
是云,总要飘走的,因为风。
2 楼        文友:极冰        2021-09-05 13:35:43
  感谢杨伟民老师赐稿山河如画!o(* ̄︶ ̄*)o
  
   苟富贵这个人物,写得很丰满。敢拼命打仗,是个好军人;在北大荒的艰苦条件下,为让媳妇,孩子吃得好,吃得饱,很有办法和本事;打猎,喂猪,巧妙捡野鸭蛋,就地腌成咸鸭蛋。喂猪,免费给大灶上,提供肥猪。孩子们吃烦了咸鸭蛋,拿咸鸭蛋换青工们的糖果。后来又办了养殖场,把儿子,女儿的心思都凝聚在养殖场里。最后,自己和孩子们幽默了一把,怕他妈在那边孤单久了,被别人娶走了,他得赶去。坐在藤椅里晒着太阳走了。栩栩如生地写活了苟富贵!\(^o^)/~
  
   感谢您支持山河社团。敬茶!远握!o(* ̄︶ ̄*)o
极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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