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湾镇的牛头村，有个拾荒人，叫牛国华，是个五保户，疫情期间给国家捐赠了10万元，这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10万元，对那些土豪、明星、大企业家来说，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数目，就是人家随便吃个饭，买个包的事儿；但对一个没有职业，没有固定收入，没有儿女，70多岁的乡下孤寡老人来说，那可是养老救命的钱。如果不是一场疫情，谁都不会注意到他，没有人会过多地关注一个卑微渺小生命的存在。
　　 那是今年8月的一个上午，天气异常炎热，我下乡参与扶贫工作，路过牛头村的水库，水库很大，湖水在火辣辣的太阳照射下，反射出粼粼波光。有些钓鱼爱好者撑着伞在湖边垂钓，总会有垂钓者随意乱扔饮料瓶、塑料袋，水库湖面及四周都布满了垃圾。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穿着粉红色衣服的人，在吃力地用网子打捞湖里的漂浮物，每捞起一网垃圾，她就装在一个大大的蛇皮袋里，然后背着前行。那人身材瘦小，只有一米五几，硕大个袋子压在她身上，就像蚂蚁扛着巨石。
　　 我对陪同的村工作人员老王说：天这么热，这女人这么瘦弱，还出来拾垃圾，真不容易。老王说：他是个男人，是村里的五保户，叫牛国华，一辈子没结过婚，也没孩子。本来村里按照扶贫政策，给他安排在养老院住，两人住一间房，有电视看，有人聊天，政府管吃管喝，一天三餐，吃了啥事都不用做。谁知他住了几天，说不习惯，放着安逸日子不过，又回到了他那个破小的老房子，干起了捡垃圾的活。按照政策规定，不住养老院的散养户，一年给他七千元钱，也够他生活的了。他很节约，平时舍不得花一分钱，穿的衣服都是别人捐给养老院的，而且都是别人选剩下的。他邋遢惯了，只要是衣服，不管男式还是女式的，拿起就穿。
　　 老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可就这么个人，疫情初期，到处都买不到口罩和防护用品，他把自己的存款还有两千元现金拿出来，捐到村委会，一共10万元哪，真不简单。
　　 老王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声音充满了感动：那天，他抱着一个大坛子来到村委会，说要捐款，然后他郑重地打开坛子，里面除了一些存款单，还有一捆一捆的现金，都是一元两元、五元十元凑合起来的。那些钱又脏又旧，皱巴巴的，被整齐地叠在一起，看起来攒了很久。牛国华说，大面额的钱都拿到银行存起来了，小钱他也舍不得用，又怕别人偷，就都攒在一个塑料袋里，然后放进坛子里，埋在床底下，别人很难发现。
　　 老王一口气说完，眼里满是敬佩。一个拾荒的五保户捐赠了这么多钱，倒是让我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叫牛国华的人。我说：咱们去会会他吧，这人有颗金子般善良的心，比那些整天在网上、在朋友圈晒包包、晒奢侈品，对社会对他人毫无爱心的人强多了。
　　 老王对着远处的身影喊道：国华！国华！市里来人了，想采访你，停一下。我们快步向国华走去，国华放下手里的工具，傻傻地愣在那里，咧着嘴朝我们笑着，说：我一个捡破烂的，有啥好采访哟。
　　 近距离面对，的确是个男人，只不过他的身材比一般女人还要瘦小，穿着一件过时了的粉红色荷叶领短袖，一条褐色的短裤，一双露出脚趾头的深绿色帆布鞋，一看都是地摊上的廉价品。由于常年在外风吹日晒，他皮肤黝黑粗糙，胡子拉碴的脸布满了皱纹，头发很长，看起来有很长时间没剪了。他的一双手像树皮般，刻着很深的纹路，指甲缝都是黑的，倒是一双眼睛还很清亮，透着纯善的光。
　　 我问：您为什么穿着女式的衣服？政府给了您养老钱，日常开销还是可以维持的。国华笑道：有什么穿什么，反正别人都不要，丢了可惜，我就拿着穿了，免得买新的。
　　 我又问道：刚才一路上听王主任讲了您的捐款事迹，您捐了那么多钱，真是太不容易了。您是怎么想起捐款的？您无儿无女，不留点养老钱吗，怎么都捐出去了？万一哪天您生病了，或者不能动了，有点钱总是好的。
　　 牛国华说：我去捐钱，他们还硬是不收咧，是看我穷咋地。我是真心要捐的！政府出钱养着我，以前哪有这样的好事。这些年，政府每年给的钱，我基本不用，都存起来了。我平时还开垦点荒地，种点红薯、土豆，平时捡点废品卖钱，我又不抽烟又不喝酒，没地方花钱。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谁都觉得钱不够用，居然有人说没地方花钱。看着眼前这个朴实的老人，我的心被深深触动了，说：能到您住的地方去看看吗？可以可以，牛国华连声答道，领着我和老王朝树林掩映着的一排村庄走去。
　　 在村子的一角，紧靠着一棵枫杨的地方，有个红砖垒起的小屋，比平时的烧火屋还窄小，上面盖着大片的青瓦，屋檐很低，里面有个一米多宽的床，说是床，其实就是两头用砖块做墩，上面铺几块木板，就是个简易的床了。床上的棉絮很旧，铺着的床单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床边有个小方桌，桌上摆放着一些日常用品，有收音机、手电筒、火柴、牙膏牙刷、蚊香、碗筷等东西。方桌边放着一个收拢来的躺椅，屋子正中间吊着一盏小电灯，地上放着一个旧电饭锅，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个简易柴火灶，他平时就用捡的树枝、棉梗作柴火。
　　 我说：这里环境这么差，您住养老院多好，有人做饭，到时间就去吃，还有电视看，有人陪着说话，多舒服。
　　 牛国华说：我受不了那个拘束，一天到晚吃了啥事也不干，像个废人，活得没劲。趁我还能动，就想为大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老王说：牛国华捐款后，电视台和报社陆续来人要采访他，他都拒绝了。我说：您为什么不拿这些钱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住得好一点，吃得好一点，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呀。老人说：想想以前，又是饥荒，又是洪水，又是打仗，现在比以前好多了。我有吃有喝有住的，已经很不错了。人从泥土中来，终归要到泥土中去，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给更需要的人，算是我对公家的一点心意。
　　 我沉思良久，若非亲历亲见，一般人很难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毫无私心之人。世人大多都有太多的欲望，也惯于用一己私心去质疑别人的赤子情怀。但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和活法，只要不触犯法律和道德底线，都无可非议。
　　 和其他轰轰烈烈的捐款不同，拾荒老人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夸夸其谈，只有一颗善良、无私、诚朴的心。站在这个拾荒老人面前，我既心酸，又汗颜，他的心灵，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
　　 我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发到本市的作协群里，很快就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过了几天，有一个在武汉的天门籍女作家，按照老人的身材买了几套衣服、鞋子，奶粉等营养品，问我要到了牛国华的地址，说要给他寄去。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希望世间所有善良的人都能被善待。
　　
　　 2021年9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