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传(随笔)
父亲是亿万农人中普通的一员,几十年来一直扎根田间,日晒雨淋,辛苦备至,春种秋收,收获希望。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如今八十开外的老人家,依然保持着下地劳动的习惯。他说,现在的体力再也种不成庄稼了,就种些菜蔬啥的供自家吃,既节约经济,还锻炼身体!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除过下地干农活的“主业”外,还有好几种农闲时节才会去做的“副业”活。墨斗、凿子、方锯等,这些是用来做木器家具活的;篾刀、板尺、苇划,这些家什是编织篓筐和席子用的;银锣、古笙、竹笛,这些乐器是用来演绎教会乐谱的。在父亲卧室角落的桌几上,放着一个二尺见方的棕色小木箱,里面装的是什么呢?我非常好奇,就趁他下地干活时偷偷打开,发现里面放着几本古色古香的《国语》课本、农业科普书,还有几本厚厚的《毛泽东选集》,事情过去几十年了,但说起当时的情景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小时候的我顽劣懵懂,仅仅是好奇心在作怪,实在想不明白那些书到底有什么用途。日月轮回,岁月流觞,我长大后才渐渐懂得了,那些书的价值其实是无可估量的,它们承载着父亲不屈服于命运的积极态度,以及对家族未来走向的美好希望!
不管生活还是劳动中,每当遇到棘手的难题时,从来听不到父亲唉声叹气、埋怨指责的话语,他总是不声不响地打开那只棕色的小木箱,取出书坐在炕头默默地翻阅。很多年前我在西安打工,那时我们家遭受了突如其来的经济困顿,家道岌岌,非议嚷嚷,以至于地里的麦穗都焦黄脱落了,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收获!后来我回家了,疲惫不堪的母亲对我说,你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光是端着那本书翻来覆去地看。我听了很是惭愧,虽成年却不能为父母分忧解难,不能用自己的成就为家族增光添彩,然而,我的心智似乎在那一瞬间强大了千百万倍。那是游子蒙羞的暗淡岁月,更是无为庸子的浴火重生,心意已决,从头再来!
苦难兴邦,一个家庭何尝又不是?从困境中走过来的父亲,扬清厉俗,豁达坚强,勤俭节约,淳朴善良。父亲用浅显易懂的话语把生活的感悟传递给了下一代:做人哪有轻松可言,众生都是背负着苦难的十字架向前,不管有多么的艰难也得用最大劲去走,终究会苦尽甘来的。父亲身处社会底层,对生活有深刻的感悟,他看书听广播,接受着大千世界里各种各样的新生事物,感受着逐渐向好的美好生活。随着孙子辈们的到来,天伦之乐是人类最原始的一种幸福,老人家常常把他们聚到一起给讲有趣的故事和人生的常识,说得最多的话语就是:小儿读书不用心,不知书内有黄金;早知书内黄金贵,高照明灯下苦心……
天道酬勤,地道酬善,人道酬诚。梅花苦寒开,努力有回报,如今我们家族的小字辈们茁壮成长,学业有成,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勤勉奋进,积极作为!今年三月三给老父亲庆祝八十寿诞的时候,我们提前做足了准备工作,不但请来了“眉县乐无边”影视剧组摄像留念,而且也把历时一年多辛苦编撰好的家谱拿出来面世了。家谱中的家规家训一共有五条,条条都凝结着先辈的生命智慧:一,仁善慈悲 谨守孝悌;二,笃学励志 自强不息;三,遵纪守法 敬业爱岗;四,近忠远佞 谨言慎行;五,生财有道 勤俭持家。
为了编写家谱,我先后走访了祖父年轻时代生活过的故土河池村,请教了眉县老年学会王老师、付老师以及退休老干部侯处长。史料只言片语,字字弥足珍贵,我和老父亲仔细斟酌,本着还原史迹真相的原则,力求通俗易懂,层次分明。家规家训是家谱之精魂,在这一块真的让人煞费心思,根据当代年轻人的生活特点和接受程度,尽量做到言简意赅,符合实际,人情味浓,易于传承。我的儿子在张导的视频里,把家谱中的家训家规朗读了一遍,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生命的船帆乘风破浪,准确的导向弥足珍贵,润物无声,风化于成,耳濡目染,潜移默化。
父亲寿登耄耋,岁月侵蚀得身体日渐衰弱,眼睛浑浊了,听力不灵了,就连脚步也越来越蹒跚。那个装了几十年书的棕色小木箱,不知哪一天被父亲挪到了库房里,上面落满了灰尘,像是好久没有打开过了!即便如此,蕴藏在其中的精神和智慧必将落地生根,开枝散叶,发扬光大,踵事增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