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网(小说)
一
李塘卫生院卫管办主任李乐从村卫生室回来已是饭时,他急匆匆地朝食堂走去。刚到食堂门口,被药库的王怀拉到一边,王怀神叨叨地说:“一号要走了,调令这几天就下来。”
“真的假的?”李乐将信将疑地问道。
“这事也能开玩笑。”王怀诡异一笑,笃定地答道。
“食堂已开饭,你们再不去吃,过会只能吃菜汤泡饭了,到时不要叽里咕噜埋怨菜吃光了。”食堂厨师薛嫂见两人不进食堂吃饭,不满地嘀咕道。
“哪能啊,薛嫂,没事没事,我和李主任说会话,你忙你的,喝菜汤也好,不吃也罢,我们的饭钱你照扣不误,我们哪会说个不字,你天天锅上锅下忙着,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提起食堂,卫生院职工心里就窝着一团火。虽然卫生局三令五申要求下属单位必须实行分餐制,卫生院不锈钢餐具也买了五六十个。可几年下来,依旧围坐在大桌前吃大锅饭。中午就餐每人交10元钱,煤气费、水电费、食堂维修费、厨师工资都是医院出的,按理10元一顿,应该吃得不错。可薛嫂还指望从中捞点,若实行分餐制,一人一碟分,还落个屁钱。上面检查时,薛嫂敷衍一下,检查人员一走,又是“涛声依旧”。中午菜倒有五六样,加上一大钵菜汤,桌上碗碟也放得满满的。可这菜就在碟里铺了薄薄的一层,三筷两筷一夹就见底了,动作慢点,就只能吮筷子就饭了。一到吃饭,大伙就像打仗似的。对这样的景象,刘贵见怪不怪,有时还阴阳怪气地说;“现在人不是怕吃不好,而是怕吃好,怕吃多,很多人减肥都减不过来。”
薛嫂是院长刘贵的表妹,让她来做饭,分明是让她在工资外再赚点。一人10元钱虽不多,但每天从每人头上克扣个四五块钱,40来人吃饭,一年下来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碍于薛嫂和院长的关系,饭菜不好,也没有人敢当面指责。背地里发牢骚也得看人,万一传到薛嫂耳朵,薛嫂那张嘴没理都能吵出三分理来,得罪了薛嫂不就等于得罪了院长,为吃饭事得罪领导划不来,想吃好的,休息日回自家吃。虽然卫生院的伙食差得一塌糊涂,但大伙都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这些年来,食堂里连争执也没发生过。倒是李乐不阴不阳说过,“这菜汤快赶上自来水干净了,再吃下去,大伙早晚都变成和尚尼姑了。”可每次都是李乐唱独角戏,一个应和的人也没有。“一遇到事,就一个个头缩到肚里,活该受罪。”李乐说过几次,见没引起大伙的共鸣,暗骂一句,也就不吱声了。
尽管大家对薛嫂心怀不满,看到李乐在食堂里发牢骚,虽然嘴上不应和,心里还是敬佩李乐的。
二
李乐听说刘贵马上就要走了,好似喝了一壶好酒,心里甭提有多兴奋了。这几年刘贵把院外收入卡得死死的。卫管办主任管着全乡8个医务室,20多个村医,资金往来的数目比较大,这些钱本该李乐经管的。说来也怪李乐实心眼,开始时,刘贵是放权的,他愿指望李乐在乡下跑跑,李乐捞点小钱,大钱还是揣到自己的兜里。哪晓得李乐头脑不开窍,收的钱直接交给财务,下发的钱直接交给村医,院长竟成了一个摆设。三五月下来年,刘贵一分钱好处也没捞到。这下刘贵坐不住了,他把李乐的财权给没收了。凡涉及到钱的事,他事必躬亲,得罪人的事全交给李乐。若是把钱都用于添置医疗器械和提高职工福利待遇,李乐也没话说。可刘贵在位快满6年,啥设施没添,倒像大姑娘化妆似的,把医院大楼粉刷了4次,好好的门窗也全换了。滴滴拉拉,小小的卫生院一年到头小工程不断。上面拨款不少,医院病号也不少,医院竟穷得连工资也发不出。这钱到底哪去了?若到卫生局告,只凭揣测,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施工的工头全是院长的亲戚,账也不一定查出问题来。兴师动众到上级反映,这不跟院长结下仇怨了,上面把他免职,或调走那还好,若告不倒,这小棉鞋还不从春捂到夏,从秋穿到冬。去局里告这条路不好走,可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为此,李乐偷偷给卫生局纪委写过几封匿名信举报刘贵,这次刘贵被调走,李乐想自己功劳肯定不少。
王怀和李乐是前后村的,对王怀腚上长几根毛李乐都一清二楚,王怀放出的消息不会有错。尽管李乐压根看不起王怀,但喜悦是需要分享的。李乐拉着王怀,“食堂的清汤寡水有什么好吃的,今天周末,下午我没事,你今天也不摊班,我高兴,一起去喝点。”说着,两人去了卫生院对面的小饭馆。
两人边吃边聊,酒下得也快。情非得已,李乐一般不乱说话,食堂发牢骚那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个老爷们天天受人压榨,一声不吭,跟薛嫂非亲非故,还一口一个“薛嫂”亲亲热热地叫着。他若那样,还不如撒泡尿把自己淹死算球!
李乐曾把当面奚落薛嫂的事回家告诉老婆,可换来的却是老婆一顿狠狠地数落。其实,在单位时间长了,李乐也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可三杯酒下肚,哆嗦的嘴唇、合不紧的牙齿就像懒散的哨兵,嘴上把门的“哨兵”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李乐把酒杯往桌上猛地一磕,“你说,我们医院,医护人员大多都是受过正规培训,一线人员都是正规毕业的,我虽然只是一个中专生,要知道那个年月考上中专,比现在考上二本难多了,能考上中专的,放到现在考个一本也不是问题,那年全县只有20来人考上中专的,李塘乡就考了我一个。”
李乐忽觉标榜自己,游离了今天的主题,喝口酒,又把话题转到刘贵的事上,“你说,我们医院医生护士水平也不错,前年外科汪医生下江南,年薪40多万被人聘请。医院病号也不少,咋混得连工资都发不全,不瞒你说,若他还干着院长,我准备和几个老职工到卫生局去告他。现在好,用不着了,不知他又调到哪了,他调到哪,哪个单位就遭殃。天地良心,我在卫生院工作20多年,昧良心的钱一分没收。若把上级能让我当院长,我一定把医院管理好。”
听说李乐要联合老职工到卫生局投诉,王怀眉头不禁一皱,忙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不,人马上就调走了,来了新院长医院肯会好的,你告人家,是要结下子孙仇的,何苦呢。”
“我说老弟,你不要生气,医院的事我门清,院外这一块,上级为了村卫生室的改建和村医工资,一年有好几十万,你是会计你知道,院外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村医发多发少,谁敢吱声,只要他一句话,村医就当不成了。”
“是的,是的,这里面学问大。”王怀附和道。
“院内也是一笔糊涂账,药房、化验、妇产科、B超室,私饱中襄的事还少吗?刘贵他为什么不管,这些部门的负责人,有几个不是关系户,一部分人他不敢得罪,另一部分他不愿得罪,你和他只是大蛀虫和小蛀虫的区别,这些年,你捞得还少吗?你记住我一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本来一起喝酒是为了庆祝刘贵下台的,何曾想到这罪状列来列去竟然列到自己头上了。这下王杯不乐意了,他心里暗骂道:“纯二百五一个,好歹也是正规学校毕业的,卫管办主任当了10几年,家里还是4间小平房,穷齁齁的,穿着像个穷打鱼的,这书算是白读了,这官也白做了,喊你一声哥,那是抬举你。”
他把酒杯一推,说道:“李哥,你喝多了,尽讲胡话,我一个记账的哪来生财门道,我以后还指望跟你后面混哩。”
“你别装了,药房油水大了,一个药厂就能让一家吃得满嘴流油,假如上级让我当院长,我能把每个缺口堵得死死的。”
“那是,那是,李哥,我老婆打电话来说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家了,你消停停喝。”
“老板,把中午的饭钱挂到医院账上。”王怀熟门熟路地说道。说完,丢下李乐,径直走出了饭店。
李乐独自把剩酒喝完,把剩菜打包,到巴台把饭钱结了。
三
王怀虽然只是药房一个在外人看来毫不起眼的会计,可不能小瞧他。
王怀职中会计专业毕业后,找不到工作,背包一打,到外地打工了。打工回来就拎个渔网捕鱼,鱼少自家吃,多了就到集市买。偶尔也会到卫生院卖,灰头土脸的,见到穿着整洁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他都有些自惭形秽,和医护人员讨价还价也有些局促。
去年他舅舅章显被提为卫生局副局长,专管人事。随着舅舅的提升,王怀的人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日,他到舅舅家,舅舅看着穷困潦倒的外甥,不无怜爱地说:“你没有固定工作,一年到头,东逮一嘴,西扑一口,终非长久之计,你两儿子大了,你拿什么养,年底卫生局要招几个会计,下派到卫生院。你好好复习,就不要外出瞎混了。我给你3000钱,只要你考出会计证,我上下打个招呼,问题不大。”得到舅舅允诺,王怀揣着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王怀在职业中学的那点东西,早就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老师。头几天,他还认认真真地复习,可没看几天书,头就大了,这书上的题目就像多年没走动的亲戚,初看好似认识,再细一瞅,又不认得了。王怀越想越窝火:我若能考上会计证,我还到你这小小卫生院上班。忽悠人不带这样忽悠的,他索性又拎着渔网外出捕鱼了。
初秋的水面清清亮亮,平静的水面时不时地被水底冒出的水泡打破,漾开的水面折射出碎银似的波光。“这水下肯定有货!”王怀窃喜道。王怀弯腰扭身,猛地蹬腿送胯,小臂带动大臂,“唰”的一声,渔网划出一条美丽弧线,张开了一个满圆,“啪”地落入水面。水面溅起一排水沫,网慢慢地沉没水中。少顷,王怀一边抖动网绳,一边慢慢地收网,网刚收到一半,网内泛起了浪花。“大货!”王怀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喊道。网收拢了,王情又把网往水里摆了摆,河边的浊水向着河心泛去。网拎上来,只见网内有两条白花花的大头鲢,还有几条小鲫鱼。正当王怀喜滋滋地整理渔网时。“嘎吱”一声,一辆簇新桑塔那黑色轿车停在了他的身边。“小子,你可真有能耐啊,几天就有把握考上了?”王怀的舅舅章显从车窗探出头讥讽道。一看是舅舅,王怀先是一阵紧张,可一小会,紧张的心便松弛了,他只瞟了舅舅一眼,便依旧不紧不慢地理着网。
“你这是啥态度,见了舅舅也不理会,是不是本事大了。”章显见王怀对自己不理不睬,有些愠怒道。
“你叫我考证,咋不叫我去考清华、考北大,我若考上了,你这当舅舅脸上还不光彩四射。”一想起舅舅折腾自己,王怀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看在他给自己3000元钱的份上,都懒得搭理他。
“你是不是读书料,我还不知道?你这个擀面杖做的木榆疙瘩脑瓜,如果没把握,我会提这章书吗?若不是我外甥,我连看都不愿你一眼,我姐咋养出你这个笨蛋的。给我立马扔掉这张破网,装也回家给我装出个读书样来。”
王怀虽然不是读书料的,这些年在外走南闯北,算是见过世面的,在外打工,王怀伶牙俐齿,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舅舅呵斥如醍醐灌顶,他一下子明白其中的玄妙。王怀暗骂自己吃实心汤圆给面捂住了心门,连忙低声下气地给舅舅赔不是。
王怀到家,老婆豆花看到男人收获满满,很是高兴。欢喜乐笑道:“赶紧拿到集市去,纯野生的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如果集市没人,就往饭店送,这么好的鱼,他们打着灯笼也难找。”
“瞅你那没出息的样,把鱼拾掇一下,再上街称两斤豆腐,煲个鱼头豆腐,今晚我得好好喝两杯。”
“你不论日过了,还喝酒,就你这熊样,连尿都喝不上热,我叫我侍候你喝酒,你咋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见男人要把这么好的鱼留给自己吃,豆花怒骂道。
王怀没有生气,贴着豆花耳根嘀咕一阵。
“这是……是……是真的?”豆花被这突如其来的好事整晕了,她结结巴巴地问道。
“什么针的线的,你男人虽然近几年不济,那是时运没到,以后你就跟着我享福吧。”自己就要到卫生局系统上班了,泥腿子将要穿上白大褂了,这村前村后一转,就让人羡慕去吧。一想到自己马上就人五人六地上班了,王怀就像范进中举似的狂喜着。
一个男人的腰杆很多时候是由他所处的社会地位决定,往后再也不用看着豆花的眼色做事说话了,王杯一反常态地在女人面前摆起谱来。
男人要吃公家饭了,豆花喜上眉梢。她想把两条鱼的鱼头剁下煲汤,剩下的腌起来又是一顿。豆花刚要掂刀剁鱼头。王怀拿腔带调地吩咐道:“往后剁剁,别净让人吮鱼骨头。”男人有出息,就由着他耍性子吧,豆花拦腰把鱼剁成两截。
豆花把鱼打理好,便上街称豆腐了。人有好事,心情自然好,遇到熟人,豆花便亲亲热热地主动打招呼,若不是男人叮嘱她没上班不要跟任何人提这事,她恨不得逢人就告诉。
天刚擦黑,香喷喷的鱼头豆腐就端上来了。王怀就着鱼,肆意地喝开了。酒杯刚放下,王怀搂着豆花就要干那事,豆花打着王怀手笑骂道:“看你这猴急样,我以后还不是你杯中的酒,碗里的肉,你想喝就喝,想吃就吃,等我收拾完了,耽误不了你的那点破事。”不一会,豆花收拾完碗筷,又仔细洗漱一番,醉意朦胧的上床,任由王怀折腾了。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