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醒】处处逢归路(散文)
一
沿着花溪高坡乡新安村往西北方向走,两公里处便到灵应山脚下。抬头仰望高山,山上林木苍翠,一路向上爬去,我怎么也料不到,上山的通道仍是数十年前我在高坡工作时的通道。难道山上的灵应寺也如多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再访灵应寺,缘于中午遇见灵应寺的青莲居士。
她是高坡村一个朋友的母亲,中午也参加了那场喜宴。重返高坡,受邀参加昔日同事女儿婚礼的我,第一眼看到青莲居士,那热情似火、精神抖擞的面容就吸引了我。
喜宴上大家都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青莲居士一身咖啡色的便服行走在其间,一点也不违和。她一会儿同这个讲得热火朝天,一会儿同那个笑得前仰后合。我坐在一旁看着她忍不住笑了,此刻的青莲居士,不过是一个身着便服,对生活充满了热情的中年妇女而已。
她像一颗开心果从树上掉落,脆生生地落在前来参加喜宴的人海里,涟漪扩散到每个人身上,逗得大家开怀不已。
饭后,她拉着我摆谈。我原本与她并不熟稔,但无法拒绝她的热情。
居士也算半个出家人,而青莲居士是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出家人。在我的意识里,出家人一般都有点刻板,总显出一副谦和、慈祥、沉着、冷静的样子,言语中总透出与俗世的疏离感。
当我说起,从前在此地工作时曾爬过灵应寺,青莲居士便力邀我再访灵应寺。我也很想看看灵应山上的山水与从前有什么不同,便应允了。
二
传说,古代高坡苗族首领干把珠曾将根据地建在高高的灵应山上,以抵御外敌。后至清朝咸丰年间,由本地长者捐资在灵应山上始建寺庙以纪念干把珠,百姓称灵应寺。解放初期灵应寺尚存,后文革时被毁。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高坡群众才集资投劳重将寺庙修复。九十年代在贵阳居士的支持下,又集资将灵应寺扩大修复,新建完善了大雄宝殿、厢房、厨房、念经堂、灵官阁等建筑。宝殿内有玉佛一尊,释迦摩尼、观音、地藏等菩萨十尊。
灵应山的名号不是虚得的,山上的自然景观确实得天独厚,除了拥有天地、玉池、仙池等十股泉眼,还拥有飞云岩、溪字岩、高山仰止等摩崖石刻古迹。山上草木苍翠、植被茂密,生长有三叶杉等珍稀植物。山间流水潺潺,百鸟争鸣,山茶花与杜鹃花在不同的时节盛开,为山间抹上亮丽的颜色。尤其是深秋时节,满山红色的枫叶,总让人体会到“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意境。
灵应山地处高原台地的高坡之上,较偏远,所以建在灵应山顶上的寺庙,香客自然不多,然也是香烟袅袅不绝,佛音朗朗入耳。到灵应寺烧香拜佛的,主要是高坡乡的村民,对于这些人来说,位于山顶的灵应寺是他们安放心灵的地方。
上山的小路被古松环绕,因为上来的人少,小径石阶上有些荒草,也有青苔。在山上眺望山下,一片片盛开的油菜花将原野唤醒了,似乎很热闹。但这热闹却无法传到山上,山上的安静不容任何喧嚣打扰,所以我们上山的脚步是轻盈的,也是小心翼翼的。人少景美,任谁来到山上,无不感受是到了仙山仙境。
山还是从前的山,树也还是从前的树,天地、玉池、仙池泉眼也还在,只是我不再是从前的我。到达山顶时,接到电话的住持师父已经迎了出来。住持师父倒是符合我对出家人形象的想象:温和,不苟言笑。
灵应寺并没有给我惊喜。大雄宝殿、厢房、厨房、念经堂、灵官阁与从前并无二样,最多不过是该维修的地方进行了维修,粉刷一下墙,换一下损坏的门窗而已。
青莲居士引领我到大殿内焚香、叩首。此刻,她收敛了中午在喜宴上的活泼,成了神色庄重的主事者。
看到青莲居士,我不由得感叹,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修行方式。
三
中国古代文人多抱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理念,不能“兼济天下”时,便选择退隐向佛而“独善其身”,并给自己命名为各种“居士”,如苏轼自称为“东坡居士”,李清照自称为“易安居士”,李白自称“青莲居士”,欧阳修自称“六一居士”。
我问青莲居士,其名号是住持帮她取的吗?她笑着说,是的。我又问,你知道有什么含义吗?她摇头说,不知道。我忍不住又笑了,不知道住持为什么要给一个不识字的老妇人取这样一个雅称,如果我们的大诗人李白知道了会不会很生气?
博客刚兴起时,我每天都要查看一些文艺方面的博文,偶然间发现戴燕的小说。她写到了我的心里,特别是那篇《滴水的声音》,便时常关注她的作品。但某一日发现她的博文停更了,细究才发现,原来她走进了教堂,成为了一名基督教徒。当时很不理解,也感到很遗憾,怎么就不写了呢?她的小小说曾经获过全国一等奖,还出过诗集《爱情遗址》。
后来又读到女诗人钟硕的诗歌,也很喜欢。觉得她的诗歌很具大师气象,再想多读她的作品时,又发现推荐她的诗人说,她已经出家了。
戴燕和钟硕都是我喜欢的作家,但她们最后都选择离开了文学,曾一度让我失魂落魄。
此刻,我才想明白:也许她们只是觉得沉浮在文学圈子里劳心费神,已不适合自己目前生存状态的需要,也许她们只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改变一下生存态势,去往寻找自己本心的路上。
而从前的我还愚蠢地认为,她们舍弃对文学圈子的依附,而皈依教堂或寺院禅林那个圈子,只不过是由一个误区堕入另一个误区而已。
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热闹,总想寻清静的地儿。突然情不自禁地问自己,我为什么还没有出家?是舍不得父母、爱人和儿子,还是目前的工作岗位?还是舍不得现在的名和利?也许都有吧。舍不得家人,除了有亲情的温暖,更多的是觉得自己的责任没尽完,如作为女儿的责任,作为妻子的责任,作为母亲的责任,而要尽这些责任,必需有一个能安身的工作岗位,如此而已。
虽然内心里是多么不想挣扎于来来往往的人流,不喜欢城市生活的浮华虚乏,但迫于生计不得不在小城一隅偷生。年轻时常在领导面前战战兢兢,对自己的岗位如履薄冰,然没有勇气辞去这个让自己安生立命的岗位,因为身体单薄的自己无法寻得一块土地,去过耕地放牛、自给自足、回归自然的田园生活。
四
细细想来,喜欢清静的我并不是喜欢佛教的禅林制度,也许只是想借寺院的模式为自己提供一种慰藉,离追寻生命之觉差得简直是十万八千里。
其实我已经出过了两次家。一次是考取大学后离开故乡到省城求学,一次是嫁作人妇彻底离开老家建立了自己的小家。两次出家,耗掉我人生四十七年的时光。此时才发现,若想再出家,已然无处可去,不如寻找一个可以让心灵栖息的地方。此时,幸而遇见文学,是写作让我学会沉淀与反思,终于选择文学艺术做新生的模式。
从四十六岁开始正式进入散文小说写作的状态,也结识了不少文友。但要提醒自己的是,不能将全身心投入到文学之家,因为文学圈子的活动并不是每一场都有意义,也没必要与每一个作家来往。
从前消耗了四十七年的时光,才修炼到怎样避免不必要事务的打扰。当然,我还是一个社会人,无法在现实中完全实现与世隔绝的状态,无法杜绝一切迎来送往,只能是减少再减少。如日常亲朋的婚丧嫁娶、节日庆典能不参与就不参与,文学艺术圈子里的活动也是随心而发,不想参与的就不要勉强自己负累。
我得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什么作家,充其量只是一个文字爱好者,根本没必要去参与那么多文学圈里的频繁活动。选择文学写作,就是自己选择修行的一种方式。就像北宋僧人本如法师所写的那首诗一样:“处处逢归路,头头达故乡。本来现成事,何必待思量。”宇宙的万事万物、万法万相,都是我们回归真心本性之路。
五
回归真心本性,一直是我努力在做的事。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美好纯净的,也有丑陋肮脏的,但我仍感谢生命让我在这个世上走一回,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只要活着,就能感悟和体会这世间的美丽。
我无法理解那些颇有天赋的写作大家,为什么有一天会放弃不写了,甚至选择放弃这个世界,选择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不影响我尊重和景仰他们。我只知道,于我来说,文学只是一种内心的生存模式,我从未想过把文学写作当做一门职业,并试图以此获得名利双收。所以,我相信自己选择的这条修行之路,文学写作将是我余生的热爱,因为我已经感受到文学艺术修为带来的滋养。
尘世如壳,曾将我紧紧包裹。如今因为文学写作,让我进入一次次脱壳的幸福中,我想,我是幸运的。原来,自己已经出家许久了。
人生处处是归途,归去即心安。无论是剃度出家的僧侣与道士,还是一半在家一半在寺庙道观的居士,只要找准自己的修行之路,何种形式都是值得肯定的。就像高坡灵应寺的青莲居士,自然而然地穿行于寺庙和家庭之间,虽不识字,却能做到皈依三宝、受持五戒,此心自在,即是一切。
而我,选择文学作为修行的方式,但并不代表在我的眼里,文学就高于一切。文学里也不一定有自赎,也不一定能了生脱死,更不一定会有终极的智慧解脱。我选择文学这种修行方式,与到寺庙里剃度出家的那些画僧、茶僧、诗僧,与行走在家与寺庙之间的青莲居士,其实是一样的,我们都只是选择了追寻内心本源的一种手段或生活方式。
如果有一天,自己那些从前信马由缰的意念,与原本清净的内心突然相通,我便找到了归路。只是现在的我,还只能通过欣赏本如大师的诗偈,来领略他开悟时的风采。既然“处处是归路”,那我就继续寻找、等待机缘,期望回归本心的那一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