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愿】简约漫笔(征文·散文)
一
天地之间,就那么一棵树,或者,两棵树。
一棵树,孤零零,几乎就是天地之间的主宰。两棵树,或相依为伴,演绎着“金风玉露一相逢”的依恋;或痴情相望,演绎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相思。
树,大多是非洲的稀有品种,几乎都躯干佝偻,表皮如铁,满布沟壑,如历经沧桑的耄耋老人。顶端的老枝,稀疏而虬曲,叶片,亦小而稀。也有海边的棕榈树,细而直的树干,笔挺地直指天空,只在树梢顶端,举着几条散散淡淡的棕榈枝,枝上叶片,简而不繁。
背景,各有韵致。要么是云烟缭绕的朦胧世界,一片朦胧的云烟,衬托着从主干到枝叶都脉络清晰的树木,犹如朦胧诗意包裹着一颗纯真清明的诗心。要么是湛蓝澄明的世界,如纯净水千滤万淘过的天地之间,镶嵌着或轮廓截然或细节分明的树木,犹如写实画面隐逸着一双参透天机的慧眼。
我所描绘的画面,都来自于一个命名为《极简,就是这么美》的微信帖子。帖子里所搜罗的摄影画面,或者孤树独立,或者两树相对,背景都天地空旷,一览无余。正如帖子名字所言,呈现在我眼前的一张张摄影作品,构图简洁,主体突出,而又充满审美张力,让人寻味无穷。
出于个人偏好,我以为,相比之下,空旷的天地里,孤树独立,似乎更能体现简约之美。
荒蛮阒寂的天地里,一棵树,一树生命,就足以让苍茫的世界生机盎然。远处峰峦叠嶂,近处,孤树挺立山巅,彰显的是边关将士的英武豪迈。水岸边,石岩上,孤树独居,演绎的是行吟诗人的灵感顿悟。清澈透明的水中,孤树孑然,倒影缱绻,会给纯洁寂寞的灵魂以慰藉。平畴原野,一树独立,会给忙碌焦躁的农夫以抚慰。大漠沙丘,一树独立,会给疲倦落寞的游子以安抚。皑皑雪原,一树独立,会给寒凉凄冷的归人以温煦。
我觉得这个帖子很有琢磨头,就把它转发了。转发以后,一位老同学拈出其中一张,回发给我。
画面中,天色湛蓝,落日余晖,晚霞满天,清明如鉴的水中洒金烁银。水面上,有一树,一舟。树,只露出老枝虬曲的顶端,树冠上,枝叶婆娑。舟,极小,无人,如果坐人,也许只能容得下三五。一树一舟,两颗孤独的灵魂,在邈远苍莽的水域里,足以相互抚慰。
老同学说道,很喜欢这一幅:天水之间,一树一舟,晚霞作伴再启程?
蓦然想起《诗经·黍离》里的诗句:“不知我者,谓我心忧;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给自己起了一个网名,就叫快乐一轻舟。一艘孤舟,在晚霞笼罩的时光,在清明洁净的天地之间,静静停泊,与一棵孤树相伴,心绪一定恬静而淡泊。即使弄楫启航,也必然心无挂碍,悠悠然荡向远方。
也巧了,第二天,又看到一个帖子,其中所搜集的摄影作品,都是清新辽阔的山水之间,一位背包客,或立或行,人与景,融为一体。
清新辽阔简洁的世界里,天当被,地做褥,组合成独行侠最适宜的温床。
二
四五十岁的时候,我曾经掂过几年画笔,临摹最多的,就是郑板桥的竹子,齐白石的花鸟草虫。他们看似简约而韵味无穷的构图,简洁明朗易于临摹的运笔,实在让我着迷。
中国竹子画中,郑板桥的竹子,是简洁明快却意蕴丰赡的典型。
一张张画面中,竹有三两株,皆瘦劲挺拔。枝叶稀疏,却错落有致。竹子旁,大多为空白。偶尔辅以他物,也是寥寥几笔简单勾勒的瘦山石。画面的简洁,不是简单;大量的空白,不是虚空,而是以简胜繁,以少胜多,虚实结合,表现极丰富的思想内容。
竹子弯曲或挺拔的姿态,枝叶长短欹正的形态,都是“一枝一叶总关情”,要么是“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的慈悲,要么是“写取一枝清瘦竹,乌纱掷去不为官”的气节,要么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坚韧。毋庸置疑,这就是郑板桥竹子画中辐射出的鲜明的文人风骨和清高气节。
他有两句诗,最能概括他的创作思想:“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提倡简约,在简约基础上求创新,创作出独具一格别开生面的新意。
齐白石画笔下的虾,堪称简约与精细完美结合的典范。
他画虾,一张纸上,除了一两只、三四只、五六只虾,别无他物。就连流水的水纹,也很少勾勒。他笔下的虾,工笔描摹。五节躯体,以淡墨皴染,浓墨点缀。触角、触须,腰腿、腹腿、尾足,皆用中锋细细勾勒,浓淡不一。虾之外的留白,给读者的感觉,是纯净透明的水。一只只虾,宛如在碧水里缓缓游弋,姿态不一,神采迥异,灵活生动,呼之欲出。精心描摹的虾,留白虚拟的水,构成审美的统一,给读者以无限想象和二次创作的空间。
他的花鸟草虫画,花草的枝叶、花朵,白菜、荸荠、辣椒、萝卜等食用蔬菜,皆为粗放写意,注重神似。而小虫,诸如蝉、蜻蜓、甲虫、蚂蚱等,皆为精细工笔,形神兼备。但整体画面,除了写意的花草、蔬菜,再辅以工笔小虫,很少再有他物,亦以简洁为主宰。小处工笔细描,整体布局简约,和谐融洽,形成韵味独具的艺术美。
到晚年,他的画,更日趋简化,更执意追求简约之美。
三
漫天大雪,也不知接连下了几天几夜。连绵群山,白雪皑皑,平时在峰峦叠嶂之间飞来飞去的鸟儿们,全不见了踪影。山岚下,江岸边,许许多多的蜿蜒小路,没有一丝一毫行人的踪迹。苍茫天地间,寒风料峭,雪花纷飞,江面上,寒烟淡雾,朦胧迷离。江水之中,有一条孤零零的小船。小船上,坐着孤零零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钓竿,正默然垂钓。
上面这一段啰里啰唆的话,翻译自唐朝诗人柳宗元的《江雪》。原诗只有二十个字: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我用现代语言啰里啰唆的描述,和柳宗元二十个字的简单勾勒,相互对比,高下立见。
原诗中一、二联中的“千”“万”,本是表示数量极多的约数词,带有夸张意味,与三、四联中的“孤”“独”相呼应,形成强烈的反差,起到鲜明的反衬作用。原诗中的“千”“万”,用现代语言来表达,就不能照搬,只好用“峰峦叠嶂”和“许许多多”来代替。原诗中的“绝”“灭”,不仅仅是写景,也暗喻着诗人贬谪永州十年时悲观绝望的心境。原诗中的“孤”“独”,不仅仅是写数量的“一”,也暗喻着诗人的孤独心情。
很明显,柳宗元的原诗极其简约而魅力无穷耐人咀嚼。用现代汉语语言翻译过来,相比原诗的语言美、意境美、简约美,都大打折扣。
全诗描摹的背景画面乍看十分简约,背景寥廓,浩瀚无边,细细琢磨,却又不乏细节描写。宏阔背景下的主体人物,却用远镜头推出,只能让读者远远望见模模糊糊的孤舟独人。凄寒苍莽的大背景,衬托着一位身形渺小的人物,强烈暗示着国家时政的寒凉,诗人内在心情的孤独绝望以及绝不顺从流俗的清高孤傲。
全诗简约其表,繁复其里,是简约而不简单的极佳境界。
李白的《独坐敬亭山》,也是二十个字,更是中国古典诗词中简约而不简单的典范。全诗如下:
众鸟高飞尽,
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
唯有敬亭山。
诗的前两句,也是宏阔背景的描写,极写空旷辽阔,与柳宗元的《江雪》前两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天空中,曾经凌空翱翔的群鸟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渐渐地,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一片孤云,也悠悠闲闲独自飘走。大背景看似写景,却写尽了人的孤独,寥廓天空的有形之物都似乎要抛弃诗人,远遁而去,诗人的孤独自然愈加浓郁。
后两句,采用浪漫主义手法,将敬亭山拟人化。空旷苍茫的天地之间,只有敬亭山,犹如一位知音,含情脉脉,与诗人长时间相对而视,默默然,心灵对话。彼此之间,相视时间越长,对话时间越久,越心心相映,肝胆相照。
李白这首诗,也写孤独,但是,一座含情脉脉的敬亭山,就给诗人的孤独带来些许温馨和慰藉,而不至于像《江雪》中的柳宗元那样凄凉而绝望。
这两首诗,只有二十个字,短小精悍,足以证明,中国经典古诗的简约美,是文学创作中现代人仰之弥高无法企及的巅峰。
愿简约之美,绵延亘续,纯净人间。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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