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部祥钧谊书记的办公室里，时青山正在向祥钧谊汇报他昨天去乡里参加一个关于民兵训练工作的会议精神。
　　 时青山虽然手里拿个小本本，上面只记录了几行字，因为他没有多少文化，不会写太多的字，有的还是用符号代替，可他的记性却特别的强，会议的基本精神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凭着好记性汇报说：上级领导在会上给我们讲了目前全国解放战争的形势，从今年9月份到11月份，也就是到上个月上旬，共产党领导的东北第四野战军，在党中央的统一部署指挥下，在辽沈战役中打了很多大胜仗，把国民党部队100多万人都削蒙了，东北全境获得了解放。还说，第四野战军已经进关，上关内跟国民党部队又干上了，据说国民党垮台的日子不远了。
　　 这可太好了！祥钧谊听了这个消息，简直眉飞色舞了，心情非常高兴。他的心思甚至已经飞到了关内，他想，如果当时自己跟随大部队走了，说不定自己也端着冲锋枪在冲锋陷阵呢。
　　 上面要求我们，在解放军大部队走了的情况下，要加强民兵建设，要把民兵组织建设好把民兵训练好，保卫胜利果实，保卫人民政权，保卫群众安全。时青山的继续汇报，把祥钧谊从甜蜜的回忆中惊醒过来。
　　 时青山说：眼目前，要以村为单位组织对所有基干民兵进行训练，共分两期，每期训练时间为6至8天，内容为主要是队列、操枪、射击、投弹和巡逻、站岗、放哨等，最后，要达到能够组织巡逻护村，能够完成一般战斗任务的目的。
　　 上级的指示是正确的及时的。祥钧谊听了时青山的汇报后，坚定地表示：东北全境解放了，可是，全国还没有完全解放。解放军大部队调到关内去了，一些被斗争被分了土地家产的地主富农还怀恨在心，总想反攻倒算。还有少数没有被消灭的土匪还试图卷土重来，一旦让他们得把，我们的胜利果实就会得而复失，我们革命者和贫下中农就要遭殃，就要人头落地。上级党组织的决定总是这么英明。上级要我们自己组织起保卫自己，上级抓得挺及时挺赶趟啊。现在正是冬闲时节，还有26天就到是咱们兰花甸解放后的第一个元旦了，要抓紧在元旦前组织完成好民兵军事训练任务，让大家过一个安全快乐祥和的新年。祥钧谊还表态说：我是民兵营教导员，我也要参加训练。之后，祥钧谊还叫来文书所葆元，让他帮助时青山马上做出民兵训练的具体计划。
　　 兰花甸村民兵营共有280多人，其中每村一个民兵连，每连编制40人。其中基干民兵一个排20人，基本上都是30岁以内的年轻人；普通民兵一个排20人，都是40岁至55岁的中年人。这是前不久按照上级号召的全民皆兵的精神组织起来的。民兵营共有40支枪，每个连发放有5支，营部有5支。
　　 当天下午，时青山给祥钧谊汇报说：计划我们已经做出来了，根据上级关于此次主要训练基干民兵，普通民兵以后再训的要求，我们村共有基干民兵140人，计划分成两批，每批70人，训练7天。第一批结束接着就搞第二批，到12月20号结束，一气呵成。训练方法分四步走：第一步是大会动员，讲形势、任务，讲训练方法、要求，讲完讨论一下，时间1天。第二步是练习队列，齐步走、正步走、集合、解散等，时间2天。第三步是练习操枪、射击、投弹，时间3天。第四步是练习组织站岗、执勤、巡逻，时间1天。为解决枪少不够用的问题，各组把内容穿插开。早来晚归，吃住都在自己家，就不另外搭灶开伙了。训练场地，就在小学校，正好现在是寒假期间，学校没有学生。最后时青山说：你是书记，又是民兵连的政治教导员，我想，这动员由你来讲最合适了。
　　 听了时青山的安排意见后，祥钧谊拍了拍他的肩膀，赞扬他说：老兄，你还说你不明白，这不安排的挺好吗，既周到又细致。看来这赶鸭子上架是赶对了。这鸭子呀，你不赶它，它就永远也不会去上架的，一赶就上去了。这动员嘛，我来讲，哪天进行动员提前告诉我。剩下的活就由你组织去干了。对了，让村部文书所葆元给你当个助手，那小伙子挺靠谱的也挺机灵的，有些事你就指使他去跑腿。
　　 祥钧谊想了想后又说：动员时把基干民兵、普通民兵包括女民兵280人全部召集来一起听，训练时再分开训。祥钧谊生怕出什么事情，反复叮嘱道：可有一条千万要注意，就是安全问题，这么多人又是枪又是弹的，可不能稀里马哈的，特别是组织实弹射击和投掷手榴弹时，要把细节安排好，针鼻大的毛病都不要出。
　　 放心吧书记，我一定会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事情办妥当。时青山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三天后，兰花甸村为期7天时间的第一期基干民兵训练开始了。小学校位于二村和三村中间，也位于兰花甸村七个村的中间地带，七个村到小学校最远的有三里路，最近的有半里路，大家早出晚归。
　　 这天早晨，全体参加民兵训练动员大会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兴致勃勃地向村委会奔去。冬天的松嫩平原大地，格外得通亮剔透，加之还有一层并不算厚的积雪覆盖着，那么的晶莹，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去几十里远。蓝天下雪地上的房屋、树木、车马、牛羊和行人，都显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都裸露在人们的视野之中。这时的平原大地，让人们感到格外地坦荡，格外得亲切，格外的清新，格外地无忧无虑。
　　 动员大会在村委会大院里。村委会大院里有7间房，最西边一间是文书、通信员办公室，还有一铺火炕，晚上兼做值班室。第二间为大门和过道，第三间和第四间为套间，外间摆有四间办公桌，为副村长、武装主任、治保主任和会计的办公室。里间是村委会的武器库，武装主任管理的全村民兵配备的40支“79式”、“99式”步枪和几百枚手榴弹，就藏在这里间屋内，当然安的是铁门。他们认为放在这里更安全一些。往东的三间另外在中间开了一个门，门左是村党支部书记兼农会会长办公室，门右是党支部副书记兼村长办公室。兰花甸村自从伞子化出事后，党支部副书记和农会会长都没有再配。村长是由祥钧谊兼任的，因此，那间办公室是空着的。
　　 村委会的院子有两亩半地的面积，四周是干打垒套砌的有两米多高的院墙，墙边有木杆架起的葡萄架。这个村委会大院是去年秋天原安县完全解放后，村委会成立不久突击建设起来的，虽是土平房，虽然经过一个夏天的风吹雨淋，但房屋的新鲜劲儿还保持着。
　　 有280名民兵参加的训练动员大会就在这村委会的院子里召开。七个连列队排开，前边是基干民兵，他们身背“79式”，“99式”步枪，腰扎子弹袋，子弹袋里塞满鼓鼓囊囊的子弹夹，弹夹里插满一粒粒金黄色的子弹。有的手中没有枪，但身挎手榴弹袋，每人带3枚手榴弹。
　　 另一部分是没有武器弹药的普通民兵。280名民兵中有55名是女民兵，约占五分之一，女民兵大部分是20岁左右的大姑娘，拖孩带崽儿的基本不要。这些人，有的戴着狗皮帽子，有的戴着兔子皮帽子，有的戴着狐狸皮帽子，女民兵都围着各种颜色的棉麻头巾。有的脚穿自家做的棉布鞋，有的穿着牛皮靰鞡，身上的衣服更是各式各样。
　　 这些两年前大部分是放牛放猪放马扛长工为生的贫苦农民，这些只懂得喂猪喂鸡烧火做饭围着锅台转的农家妇女，这些一直被剥削被欺辱腰都挺不直大气不敢出连响屁都不敢放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现在都整整齐齐地站在民兵队伍里了。他们虽然还没有经过训练，但是那种解放了当家作主了的主人翁心理，那种参加自己民兵队伍的自豪感荣誉感，那种自己能够拿起枪保卫自己权利和家园的责任感和庄严感，让他们个个都把腰板挺的标杆溜直，在冬日八九点钟灿烂阳光的照耀下，人人满面红光，个个笑逐颜开。此刻，他们正等待着党支部书记祥钧谊来讲话，期待着在他们看来既新鲜又有趣的军事训练的开始。
　　 大会也没有主席台，连一张桌子椅子也没摆，大家集合好后，以祥钧谊为首的村领导班子四五个人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队伍前边。
　　 武装主任兼民兵营长时青山手拿个装有电池的简易喇叭，喊了一声：大家伙都不要吵吵了，现在就开会了。接着，他大声宣布：兰花甸村民兵营训练动员大会开始，现在请村党支部祥书记、村长兼民兵营教导员祥钧谊同志作动员讲话。说完，把手中的喇叭递给了站在旁边的祥钧谊。
　　 祥钧谊接过喇叭，热烈的掌声也鼓完了。他用目光巡视了一下满院子的男女民兵，说：什么叫动员讲话？我也没搞过什么动员讲话，就随便讲几点想法和要求吧。也就是说，大家要弄明白三件事：
　　 第一件呢，大家要明白为啥搞这个训练。为啥呢？就是为了保护咱们费劲巴拉得到的翻身解放的胜利果实。前天我在乡里开会，钟光明书记说了，在党中央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解放军打胜了辽沈战役，东北全境解放了，可是关内还没解放，南方还没解放呢，第四野战军奉党中央之命进关了，现正在关内跟蒋介石干呢。咱们东北虽然解放了，可日本汉奸还没有绝种，国民党残渣余孽还没有完全清除，地主还乡团还贼心不死，残余的土匪好没有完全扫清，我们还睡不了消停觉。怎么办呢？就要自己保卫自己。怎么保卫呢，就要靠我们自己拿起枪杆子。上边让我们组织民兵队伍，给我们发枪发子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这回明白了吧？
　　 明白了！下面齐声回答。
　　 这二一件呢，就是要明白怎么训练。现在枪呀弹呀，都背在我们大家的身上了，可是，我们的一些民兵同志从来没有摆弄过这些玩意儿。你不会摆弄可不行，那枪支弹药可不是烧火棍也不是大镐铁锹，你不会摆弄就消灭不了敌人。因此，这才要组织大家进行训练，学习使用这些家把式。至于究竟怎么训练，怎么学会使用，待一会儿由武装主任、民兵营长时青山上小学校的教室里给大家讲课，听他说了以后，大家再训练几天，八成就能明白了。
　　 这三一点呢，就是要明白安全第一，别整出事。摆弄枪摆弄手榴弹，可不是摆弄锄头镰刀，摆弄锄头镰刀整不好还会割了手呢。说着，他举起左手：我这个手指就是那年割草不小心被刀搂了一下，现在还有个伤疤。摆弄枪弹一旦疏忽了，搞不好会伤人的，甚至会出大事的。这点千万要注意，万万不可马虎大意。明白吗？
　　 明白了！下面又是一片响亮的回答。
　　 我就说这些。祥钧谊说完又将喇叭递给了时青山。
　　 时青山接过喇叭，把训练安排简单讲了一遍，随即宣布：动员会结束。按照计划安排，参加第一期民兵训练的70个基干民兵留下来，其余的人先回去，等着参加第二批训练。
　　 第一期训练7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切顺利。参加训练的人们似乎还觉得没怎么过瘾就结束了，那些参加第二批训练的基干民兵们早有些迫不及待了，那些不是民兵没有资格参加训练的眼馋的不得了，有的人央求祥钧谊和时青山他们，能不能也让自己去参加一下，哪怕是摸摸枪也行。当他们得到这件事不是别的事情，不是民兵的就是不能参加的肯定答复时，才不再磨叽了。
　　 这是第二批训练的第四天，进入了步枪实弹射击科目。射击场上传出的实弹射击阵阵噼啪作响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不时地打破着冬日的宁静，在空旷的原野上传播着，在高高的白杨树的树梢上传播着，在各个村庄的上空传播着。现今，这些清脆而响亮的枪弹声，传来的已经不再是惊恐不再是慌乱不再是惧怕，它们如同年午夜的爆竹声，如同婚礼上的鞭炮声，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诱人。很多没有参加到民兵训练的人，心里都痒痒的，他们多么想到民兵训练场去试一试身手，哪怕是去看一看新鲜也会觉得挺过瘾的。
　　 民兵实弹打靶射击场就设在三村村后的一片混杂生长着白杨树榆树和柳树的林带边，射击靶牌就立在那一排间距不等的树木之间。为了保证安全，在一溜靶子的南北两边都安排有专门的安全人员把守放哨，防止有人从林间小路走进来，造成意外伤害。
　　 连续几天无风无雪的晴朗天气，给民兵训练带领了很大的方便。人们都说这简直就是一个暖和的冬天，连老天爷都稀罕咱们民兵，温度不怎么低，甚至操枪都不用戴手套。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在进入实弹射击的最后一天上午，打靶刚刚开始，天忽然阴了起来，接着就刮起了西北风，而且渐渐大起来了，气温也剧烈下降。寒流像憋了数天没有下山的土匪一样，呼呼啦啦浩浩荡荡地扫了过来，跨过布满枯萎杂草的草甸子，越过铺满枯黄庄稼叶子的庄稼地，蹿过光秃秃的杨树林子，咆哮着扑向冒着缕缕炊烟的村庄。风大的时候，把地上的尘土和枯枝败叶都卷了起来，冒打扬场的，像是要把世界上的一切都混沌掉。
　　 这样的天气就不要继续训练了，暂时停止吧。有的民兵建议说。
　　 不能停止！一个高亢而坚决的声音压过呼啸的北风传了过来：天冷风大就不搞训练了，那怎么行。敌人要是这样的天气打过来，我们难道就不迎战了吗？就举手投降了吗？就任凭敌人宰割了吗？训练继续进行！说这话的是书记祥钧谊，这位上过战场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武工队员，觉得在这样的天气里搞训练，更是对这些民兵们最好的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