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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柳岸•航】老倔(散文)


作者:刘柳琴 榜眼,27647.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31发表时间:2021-09-15 15:55:45

【柳岸•航】老倔(散文)
   深秋的夜晚,凉风卷着梧桐树的香味在楼道飘荡,又清又冷。
   这是我到公寓楼后上的第一个夜班。我站在三楼的楼道往院子里眺望,客车排列整齐地映入我的眼帘,家在市里的司乘人员已回家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夜生活了,家不在市里的司乘人员则在公寓楼熄灯安歇。偶尔有几个房间灯光闪烁,从房间里飘出的喁喁细语和琐碎的月光洒落在楼道里,五层的公寓楼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静安详,静静地耸立在大院中央位置。
   这是公司刚盖起来的一栋司乘宿舍楼,一楼是公司的各科室;二楼是公司各经理的办公室;三楼到五楼是司机乘务员的住宿。宿舍楼是公寓化管理模式,房间钥匙由值班人员统一管理,司乘人员回宿舍必须找值班人员开门。
   看着满院子的客车,我心潮起伏,在那一排排客车中,哪辆客车上洒下过我的汗水?哪辆客车上有我匆忙的足迹?我无从记起了。几年的乘务员生涯,这些客车伴随着我走南闯北,浪迹天涯,活生生把我从一个青春少女磨练成了稳重的少妇。如今,我终于从漂泊不定的乘务员岗位下来了,当上了一名公寓楼的管理。从此,不再在纷纷扰扰的车厢里费心劳神,也不再像浮萍一样四处飘荡,小城里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温馨家庭。我可以在家中,点燃起袅袅炊烟,做一顿让家人欢乐的饱餐,我可以躺在氤氲着太阳味道的被窝里,做一场睡觉都笑出声美梦。这是多少乘务员梦寐以求的心愿啊!我想:我是幸运的。内心的喜悦一下子涌边全身,顿时心花怒放。
   时针指向十二点了,楼上的司乘人员已经陆续归来。按规定,三楼楼道门十二点上锁。一旦锁上门,所有楼上的司乘人员夜间回来只能叫值班人员开门才能进楼。这项工作是繁琐的,如果遇到路上堵车,客车都回来晚了,值班人员要不停地去开门,但这种情况毕竟是少见的。大部分的夜间相对白天来说,我们的工作量较少,因为司乘人员的房间如果有人回来了,就不用开门了,我们只是管理好三楼楼道口的铁栅栏门就行了。因此,夜间还是比较清静的,如果不出意外,值班人员还可以睡上几个小时的安稳觉。
   我把三楼的铁栅栏门锁上,回到值班室,准备躺在床上稍作休息。
   “开门,谁值班的,快给我开门!”
   我刚躺下,一阵晃动铁栅栏门的声音,伴着怒气冲冲的吼叫声,灌进我的耳边。这声音如雷霆贯耳,在寂静的公寓楼上格外刺耳,让人心惊肉跳。
   我慌忙地翻身起床,抓起桌子上的圆环钥匙,穿着拖鞋走出值班室。
   在楼道的铁栅栏外,是一位五十来岁的男子,他黝黑的脸庞,国字型四方脸,身材魁梧,瞪着一双虎视眈眈的圆眼睛,看着很凶悍。
   “喊什么喊!你小点声我能听见,这么大声干啥?”我顿时心生反感,对他不满地怼道。因为二楼夜间有值班的经理,我怀疑他是故意是让二楼的经理听到。
   男子听出我的不满,没有一点让步,反而变本加厉起来:“这是什么事?我们司机跑了一天车回来,还进不了宿舍,叫门还得看你的脸子!你知道休息,我们不累吗?你们的工资从哪里来的,不是我们在一线死活挣来的吗?”男子火气很大,话也难听。我知道,自从宿舍楼实行公寓化管理以来,值班人员掌控着楼道口和各房间的钥匙,这让过惯了懒散生活的司机和乘务员很难适应,更是心怀不满,这等于把他们约束起来了,哪有原来自己拿着钥匙方便呢?很多人偷着向我们要钥匙,要出去配钥匙。我猜想,男子也是借机挑事,发泄心中的不满情绪。
   “我按规定时间锁门,你有意见找经理说啊!给我发火有什么意思?”我针锋相对地反击道。
   听到楼道吵闹声,司乘人员都出来了,楼道里围满了人。
   “规定?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我的车坏到路上怎么办?就不让我进门了?这是什么破规定!”男人寸步不让,反唇相讥。
   “是啊,你当班干什么吃的!不是为我们司乘人员服务的吗?”有人在故意起哄。
   “就是啊,让她们拿着钥匙麻烦死了,开门还得喊半天。”也有人不怀好意地迎合着。
   “这是上班吗?这是拿着工资在睡觉,让我们养活着她们。”
   霎时间,司乘人员积压已久的宿怨遇到了导火索,借机爆发出来。楼道里顿时众说纷纭,乱成一团。
   “谁说我睡了?我睡了能这么快起来给你开门吗?”我大声喊着。这些话太伤我自尊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此时,我看到值班经理悄然地站在人群外。
   “都不要吵了,快去休息吧!”经理和颜悦色地劝着大家。看着经理发话了,围观的人们都散开了。
   等大家都散了,经理来到我的身边:“不要锁门太早了,晚班车都在陆续回来,你锁门早了,也睡不安省的。”
   “我按规定时间锁的门,再说,也根本没睡,我听到他喊就去开门,他是故意找事的。”我一肚子委屈,在经理面抽抽泣泣哭起来。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这些司乘人员没有素质,说话粗鲁,以后你慢慢就习惯了!”经理劝了我几句,回办公室了。而我,那天晚上一夜没睡,初下车的喜悦心情,被这场无端生出来的事非冲跑了,心情格外郁闷。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便走出值班室,把楼道的铁栅栏门开开。
   楼道里开始有司乘人员进进出出,有的司机和乘务员友好地和我打着招呼,我也有礼貌的回敬着他们。年轻司机马师傅走到我身边,悄声对我说道:“大李刚从部队复员回来,他就是那脾气,外号叫老倔,有名的倔驴,别理他。”
   正说着,老倔从楼道走来,在我的面前故意昂首挺胸,一副不服输的表情。我看着一阵恶心。就这德行,还是军人?给军人丢脸!
   大李,老倔,我记住了他的名字,也见识了他的脾气。我惹不起,躲得起,决心从此对他避而远之。
   可谁知,以后的日子,他像个幽灵一样,时刻尾随在我的身边,让我无法摆脱。
  
   二
   老倔开的车是通往他的家乡班次,三天一循环,即在他家住一夜,第二天返城,晚上在公司住,第三天再返回他家乡。事情就是那么巧,他在公司住的那晚上,正好和我的夜班对班。我得知后暗叹道:我怎么那么倒霉呢?越是不愿意见到他,他却是总和我碰面。因此,每到我值夜班时,总是提心吊胆,担心这只“倔驴”不知什么时候脾气发作,再踢我一脚。
   有好心的同事知道我和老倔吵架的事,提出要和我换换班,这样我就不用和老倔总是见面了。我却坚决地摇摇头:他就是个老虎,我也要摸摸他的屁股!
   可我还是小心行事,避免再和他发生冲突。晚上到了锁门时间,我留意到老倔还没回来,便把锁门时间再往后拖延一段时间,直到听到老倔进了门,才出去锁上门锁,安心躺下。老倔总是楼上最后一个回来的,等他屋里的灯熄灭了,整栋楼便氤氲在夜幕中了。
   有时过了很长时间不见他回来,我便锁上了门,可在值班室也是心神不定,竖着起耳朵听着楼口的动静。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忙出去开门,开门后,老倔脸上不再是一脸阴云,也不再大吼大叫,偶尔还能听到他哼着小曲我身边走过。
   我听着他唱走调的小曲格外反感,感觉他是以胜利者姿态自居。他用他的倔脾气,把我这个温顺的女人打败了,让我如同他的勤务兵,殷勤地在为他服务。
   有一天晚上,我等到他一点多还没回来,我急了。心想:这回我不能给他面子了,要不他不会把我当回事的!可锁门的时候,我还是不忍,门没有锁死,只是把锁子挂在了门框上。
   一直等到三点多钟,还不见老倔回来,我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便迷迷糊糊睡着了。刚进入梦中,一阵晃动铁门声伴着吼声把我惊醒了:“值班的,给我开门!给我开门!”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我急忙走出值班室,隔着栅栏门,看到老倔在昏暗的灯光下蓬头垢面,一脸的疲惫,黑乎乎脸上只露着两行白牙,往外窜着酒气。我气不打一处来,对老倔训斥道:“那么大声干什么?影响别人休息不?睁开你的眼睛瞧瞧,几点了?人,得有做人的底线,就是你的家,也不能无尺度地在外面喝酒不回来啊!好好看看,门锁了吗?”
   老倔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下,用手摸摸锁子,活动的锁子被他拽开了。他推开铁门,悻悻地从我眼前经过时,嘴里还低声嘟囔着:“我是怕声音小了,你睡着了听不见啊!”
   我再看看那把锁子,气不打一处来,锁子上满是污浊的油腻,脏乎乎的我无处下手。我找来卫生纸,沾着清水反复擦拭半天,才露出本来面目。
   锁上了楼道门,我才安心躺在床上。可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回想着我这段日子和老倔打交道的经历,初下车的喜悦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我又想起以前跑车时,那种逍遥自在的日子。那时是潇洒走四方,不和任何人有纠结,哪像现在,一个老倔把我搞得焦头烂额,我像一个困兽,被人任意宰割凌辱,这种伺候人的工作我一天也干不下去了!我决定还干我的本行,当乘务员去。
   有了去的念头,我一时一刻也不想在这楼上待下去了。第二天一早,我推开了经理办公室的门,向经理提出了要辞去公寓楼管理职位,重新去干乘务员的请求。
   经理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很有亲和力,笑眯眯地望着我,“哦,小刘,不想在楼上当管理了?为什么,说给我听听。要知道,多少人想下车都下不来,要不是你公公的面子,这工作也轮不到你的,你到底为什么要走呢?”
   我一肚子委屈,当着经理的面,泪眼婆娑地把我和老倔的矛盾说给他听。
   经理听完,语重心长地说道:“哦,原来是老倔惹你了,我当什么事呢?其实,你们俩可能是因为误会引起的矛盾。小刘,老倔脾气不好,可心地善良,你大度点,对他改变一下态度,他急你不急,对他笑脸相迎,看他老倔还能张狂到哪里,他再这样我就不行他的!”经理在和蔼的笑容中,轻描淡写地就淡化了我心头的怒气。我张张嘴又没有反驳的理由,憋了半天,只好说:“好吧,经理,我听您的!他再欺负我,我一天也不在楼上待了!”
   经理的一番话并没有消除我对老倔的怨气。我在想:我没有办错事,凭什么对他笑脸相迎?
   可后来,当听说了有关他的故事后,我的心灵被触动了,对他的态度在逐渐转变。
  
   三
   公司举行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主席台上经理亲自给先进的司机披红挂花,车上挂上金灿灿的先锋号匾额。我没想到,受表扬的竟然是被人称为老倔的大李。看着他站在主席台上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心里愤愤不平:他能当先进,公司的那些能干的司机是吃干饭的?是他真有本事?还是我看走眼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可随后,关于老倔的传闻在公司传开了:老倔的车任务高,是免票少。老倔开着大客车,让他在村里名声鹊起,十里八乡的相亲都认识了他。还有的人,在车上和他攀亲道故,说是他远房亲戚,让老倔一脸迷茫,可他还是倔强地让对方买票,等到对方下车走了,老倔望着他的背影对乘务员小刚说道:“以后,没有我的话谁也别想坐我的蹭车,就是我爹也不行!”
   这话还真让他说准了。那天,停在他家门口的车早早上了一车人,等他准备开车时,发现老父亲坐在车上,同车的,还有他的舅舅和家族的亲戚,村里的父母官村支书,几双渴望的眼睛在望着他。这几个人谁都得罪不得,让谁买票都可能引起一场矛盾。可老倔丝毫没有退缩,他先对老父亲说道:“爹,车是公家的,都不买票不是坑了公家吗?您是老党员了,可不能办损人利己的事啊!您带头买个票吧?”老倔的话很有分量,入情入理,让人心服口服。他老父亲很明事理,主动掏钱买了票,看着人家亲爹都买了票,村支书也明白老倔话里的意思,马上掏钱买了票,紧接着,舅舅和几个亲戚都买了票。老倔用智慧,巧妙地化解了一场矛盾,也让他的名声更大了。从此,“老倔亲爹坐车都买票了!”消息在十里八乡传开了,他的车上,再也没有免票的了。
   老倔车的乘务员张小刚,是和他同乡的一位年轻人。刚开始跟老倔车的时候,张小刚还算老实,因为老倔经常警告他不要在票款上捣鬼。张小刚唯唯诺诺,小心行事,票款收入一直在公司名列前茅。可时间久了,他耳闻目睹公司的乘务员卖废票成风,心里满是羡慕。瞧,人家师徒在一起吃喝不用掏腰包,该省多少饭钱啊!可自己跟着个老倔司机,不允许自己卖废票,还把自己卡得死死的,自己只能自掏腰包吃饭,一点零花钱都不敢弄,别说发财了……他越想心越不平,开始背着老倔偷偷在车上卖废票。老倔是何等聪明之人呢?每天拉多少人该卖多少张票,车上收入多少,早就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了一本明白账,可一连几天,张小刚交的票款远远低于他的预算数字,老倔心里犯了嘀咕:再好的孩子也抵不住金钱的诱惑啊!小刚是多老实的一个孩子啊!如今也沾染上铜臭气了!
   张小刚那天在卖票时弄了不少钱。可他还算仁义,中途吃饭的时候,买了一只烧鸡,摆在老倔面前。老倔却拿着自己买来的烧饼夹肉自顾自地吃着,烧鸡看也不看一眼,把小刚弄了个大红脸。张小刚不死心,临下车的时候,又掏出几十块钱,塞给老倔:“李师傅,我今天卖了几张废票,这钱给您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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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老倔》是一个人名,说是一个外号,其实是一个昵称,是人们对一个公交车司机的尊称“老倔”,多么值得尊敬的称呼,多么响亮的称号!其实,叫一个人“老倔”,也许只是玩笑话,也可以是一个爱称,一个调侃对象而已。但在刘老师的笔下,一个正直善良、大公无私、不贪小便宜、大爱无疆的司机师傅的形象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跃然纸上,叫你我都心悦诚服,心服口服。文中老倔的出场是我下车调到公寓楼当管理员的的没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楼上12点我刚锁门,突然响起他粗声大嗓的语气和一阵晃动铁栅栏门的声音,伴着火气很大的吼声,灌进我的耳边。这声音如雷霆贯耳,在寂静的公寓楼上显得格外刺耳,让人心惊肉跳。这就成了我俩激发矛盾的导火索,我对他有了成见,还萌生了回去原岗位的想法,被经理给说服后,从此每天躲着他走,尽量避免见面。日久见人心,果然不久评先进工作者,我耳闻目睹了老倔的言行得体,就是不喜好贪功,视金钱如粪土,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获得今天的荣誉称号,触动了我的心灵,在他妻子来探亲的时候,默默地帮助他俩安排一个良好的屋子团圆,得到了老倔师傅的好感。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我感觉依然意犹未尽,似乎还有续集在逐渐延伸期。问候老师,推荐共赏,文笔优美,用词恰当,如语连珠,妙笔生花,期待更多佳作点缀柳岸!期待续集早日出炉!【编辑:晓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1091700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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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晓雪        2021-09-15 16:34:53
  老师的老倔太形象了,感觉就是我身边朋友一样,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成就了阶级感情,为你点赞!
一个人的夜晚,梦里都是荒芜,雨中的蝴蝶振着淋湿了的翅膀,奋力挣脱泥泞的羁绊,向往自由自在的飞翔,寻觅一方净土,静静地疗伤,慢慢变老……
回复1 楼        文友:刘柳琴        2021-09-16 17:28:41
  谢谢晓雪社长的辛苦编辑和精彩的按语,给你敬茶了!
2 楼        文友:晓雪        2021-09-15 16:36:34
  喜欢老师笔下的人物形象,刻画得体,有血有肉,幽默风趣,感人肺腑!祝老师创作快乐,每一天都有丰收!
一个人的夜晚,梦里都是荒芜,雨中的蝴蝶振着淋湿了的翅膀,奋力挣脱泥泞的羁绊,向往自由自在的飞翔,寻觅一方净土,静静地疗伤,慢慢变老……
回复2 楼        文友:刘柳琴        2021-09-16 17:29:19
  再次感谢晓雪社长,遥祝秋安笔丰,幸福快乐!
3 楼        文友:迎冬寒梅        2021-09-15 22:33:01
  柳琴姐把一个老倔的形象刻画的惟妙惟肖。拜读姐的精彩散文。
回复3 楼        文友:刘柳琴        2021-09-16 17:32:50
  谢谢迎冬寒梅赏读留墨,遥祝秋安笔丰,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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