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脱粒(散文)
一
农谚说,“芒种忙,麦上场”;“芒种前后麦上场,男女老少昼夜忙”。这些都是村里的顺口溜。麦子上场是要花力气的,将麦子离开麦秸更是要费更多力气,男女老少昼夜忙,顺口溜有民意,也有丰收的喜悦,不胜欣喜的情感,是一年之中最为幸福的。所以,三夏大忙,说到底就是最忙、最累的日子。因为得天晴防天雨,就得不分昼夜,没黑没明地干,谁都不愿意到手的庄稼被雨淋,恨不得在这几天,一个人能劈成四瓣,每一个人在这三夏大忙中分不开身子,如果可以分身就好了,他们相信“分身乏术”这个俗语,只有大干苦干拼命干了。
村里的麦子基本割完了,各家的场头都严严实实地摞满了麦把子,人们一边歇气一边做着脱粒的准备。脱粒的过程需要多人合作,村里人很厚道,各家彼此都通过互助来换取帮工,遇上抢场时,只需要一个眼神、一声招呼,谁也不拒绝,很快融入忙中。
农人的欢喜,从来不是嘴皮上的,他们可以不说客气的话,但一家人坐在一起,一定会数一数谁帮忙最多,不能忘记这份乡邻之情,记住,是为了找机会报答。
麦场是舞台,准确地说,就是放机器的那个位置上,麦把垛早已码摞好。仁慈这时是最有权威的,他在满场的麦垛里东看西瞧,根据场地的大水和来风的方向确定好机器的具体位置。脱粒了,柴油机和脱粒机并依选定位置安好,然后用桩子将机器固定,再用碌碡将脱粒机下口镇压,这才摇动柴油机,随着柴油机“突突”的声响,只见仁慈拽住皮带往柴油机飞轮上一靠,瞬间,脱粒机和柴油机一起转动起来。
喂老虎、解麦捆、运送麦把、机口叉草、机下铲麦的,等等一干人员迅速到岗到位。这是要各司其职的,最有秩序的事就是给小麦脱粒,就像一盘棋,一场军训,有条不紊的。
二
“脱粒机,效率高,安全操作要记牢,填入麦秸要注意,扎好袖口站立好,两侧喂入危险大,一不小心把手咬,均匀填入别成捆,谨防机子吃不消。”作为队长兼安全员的仁慈成天就将这几句放在嘴边,像布谷鸟一样喊着。我常常想,现代人喜欢写字,这些本应该传达到耳鼓的话,有的人就喜欢写出来,免开尊口,我觉得,声音是最好的武器,大家会被感染的。
他还总结脱麦需要有两个特点:脏、紧。脱麦时,丰收的年景是麦壳乱舞,阴雨年份,麦秸秆一片黑,人们在忙碌中尘灰飞扬,喂老虎口的人脱完麦子,只剩下两只眼睛在转,其余都是黑的。三夏大忙,快割快抢。田里等着栽秧,场头只有一台小老虎脱粒机,只有换人不换机。
这个时候,谁的脸上黑乎乎的,那才是最美。这是大家的共识。
印象最深的当数技术员仁明的喂老虎了。那年,仁明主动站在老虎机口,他父亲也没说什么,毕竟仁明已结婚分家,也该放手让他试试。于是,他父亲站在仁明旁传递麦把。仁明接过父亲传递来的麦把,捧在手上一抖,麦把瞬间变成上低下长,他拽住麦把的下半部分,顺势将上半部分往老虎口喂,一点一点地被放进老虎口中,飞速旋转的轮盘“咔嚓咔嚓”地吞噬着麦把,望着顺着另一头吐出的麦草,仁明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能够站在机器旁,就是一个人成熟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麦田里除了长麦,当然也少不了杂草。鱼肠子、猪殃殃等一些杂草早已和麦子融为一体,本来时间就紧的农人,哪有时间来区分它们,所以连同它们和麦子一起割起捆走。正在喂老虎信头上的仁明,接过父亲传递来的麦把,习惯地抖了抖,再往前推麦把。结果,杂草和麦把粘在一起,“轰”的一声,皮带掉了。仁明无奈地张开双手,很沮丧地低着头。
皮带一掉,机息,全场人好像都累坏了,大家也跟着松弛下来。接下来仁慈迅速到场,拿着摇手勾着皮带,缓缓地往柴油机的飞轮上一靠,脱粒机又开始转动起来。有了这段经历后,仁明更加小心起来。
前面叉草的像个舞花棍似的,拼命地将吐出来的草叉出移走,在移草的过程中,还要冷防飞溅麦粒。那天,仁明老婆是急性子,扛着短柄叉子就站到叉草,在叉草的过程中,身子也夸张地跟着扭动,飞溅的麦子可不识她是不是主人,像只苍蝇一样直往她脸上盯,脸上像种了红豆般,气得她只好闭着眼,在机前乱叉一气。全场人跟着笑。一旁的喜奶奶看不下去,赶紧找来一把长柄叉子,递给她。这时她才松了口气,跟上仁明喂老虎的节奏,机口基本没有余草。
三
手忙脚乱是常态,只要不出事最好,一出事,就是大事。
那天,事出大了,都怪仁福过于细致。
到了脱粒的时候,帮手未全部到场,仁福将扫船仓的掉穗等杂碎完全可以倒在机口边。这也不为过,仁福觉得不能冷场,这掉穗反正也需要脱粒,需要的人手也少。他直接将掉穗倒入机口,自然地随手往里一推,哪知晓,这掉穗短,无法送到机口里,他弯腰伸手将短穗往里一推,只听“哎呀”一声,仁慈闻讯赶过来,细看,还没待仁福喊出一句,他就急了:“出大事了,仁福的手被老虎吃掉了。”
隔壁的场上妇女见状,摘下头上方巾,给仁福包扎。一人有事,众人齐出动。到了医院,仁福的胳膊还是没保住,全村的人都替他惋惜。
出事了,可是,不知怎的,有些人还是喜欢制造事端的。有时,没有岔子创造岔子也要让岔子出。有一回,仁红连续几天割麦、挑把、脱粒,人累了瘦了一圈,还有最后一块田麦脱粒,他与人一起抬老虎时,是故意放慢脚步,还是加快脚步,总之脚趾头被老虎脚子压,脚趾头立刻红紫起来,痛得他在场上直跳。还有一回,仁明卸麦把垛,因为气候干燥,麦秸秆特别地滑,他从三米高的麦把垛滑跌下来,屁股跌当时就没爬起来,在家躺了一个月,才行动自如。
两三个小时以后,麦把垛变成了麦草垛,新脱的麦堆像座小山,仁明母亲拎着早已凉了的大麦茶,除了喂老虎的忙着下河洗脸外,其余人咽着冒烟的嗓子,一口水下去,喉咙湿润了许多,马上又开始七嘴八舌欢天喜地地议论着仁明家的收成,仿佛那阵阵欢声笑语,能让村民们放松片刻,透点气儿。
此刻的仁明最期望的事就是洗个澡,美美睡上一觉!
勤劳,可能是我们走出国门以后回想我们的曾经会自然发出的感慨,是赞美,是自豪,我们的农民,把干活当作了快乐,这是哪一个地方都不会有的情形。我回家的那天,仁慈还说,能不能把那时收麦脱粒的故事记下来,给以后的孩子们看看,我说肯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