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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青春】十八岁的天空(征文·散文)


作者:五十玫瑰 举人,5532.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28发表时间:2021-09-19 15:45:49

屋里拉着窗帘,幽静凉爽,我坐在窗前,正埋着头,在一盏小台灯下复习功课。我的背后,十几个孩子正在午睡。
   忽然,一阵悉悉索索,不用去看,我就知道是调皮好动的小虎。小虎精力充沛,经常不午睡,不是在床上偷偷地玩,就是爬起来去逗旁边的小朋友。如果不去制止他,有可能会吵醒所有的孩子。
   我正欲起身,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小声说,小虎,你别动了,快闭上眼睛睡觉吧,阿姨在写作业呢。是菲菲的声音。这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太懂事了,让人心疼,真想过去抱抱她。
   菲菲刚五岁,是从天津来的,家里的情况不清楚,也不知她为何到西安的姨妈家生活。她姨父与我父亲同龄,又在同一单位工作,两人却不太熟悉。每天上班时,姨父将菲菲送到幼儿园,下班再接回家去。菲菲皮肤雪白,眼睛很大,是个十足的小美女,一口标准的天津话,很好听。也许来自大城市,菲菲不但乖巧、懂事,还胆子大,连胖乎乎的小虎都怕她三分。菲菲不但长得漂亮,还嗓音清脆,歌唱得也好听。
   现在想想,菲菲那么懂事,是由她当时所处的环境造成的。一个远离父母的孩子,才五岁,就生活在了别人的屋檐下,所以,她从小就学会了看脸色行事。可当时我不懂这些,只感到菲菲成熟,让人心疼。而我,十八年来,一直生活在父母身边,还不知足,还因为工作和高考,对父母不满。
   记得那天,一听高考分数下来了,我就兴冲冲地跑到了学校。我挤过人群,来到红榜前,从上到下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到我的名字。我聋拉着脑袋,从学校走出来,望着茫茫的人海不知所向。我不敢回家,无法面对对我寄予希望的父母。
   可我身无分文,又能到哪里去呢?我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两个小时,等肚子饿了,才硬着头皮回到了家里。
   父母见我情绪低落,就明白了一切,母亲没吱声,父亲只说了一句话,没考上就算了,去吃饭吧!我端着饭碗,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到碗里,溅起了小小的涟漪。没考上大学,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我哭着吃完饭,就睡觉去了。
   第二天醒来,我把全家人的脏衣服洗了,又做饭,又搞卫生,做完这些,便拿出课本复习功课。我不服输,还想明年再考一次。
   可父母不这样想,他们也不征求我的意见,就到处托人为我找工作。没过几天,父亲就为我找了一个临时工,到幼儿园上班,还说这个工作来之不易,求了许多的人,让我要珍惜。我对父母说,请爸妈相信,再复习一年,一定能考上,我有这个把握。父母都低着头不说话,显然是不同意。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哭到半夜,心里怨恨父母,怨他们不为我的前途着想,一心让我去挣钱。可一旦错过明年高考,也许我这辈子,都无缘踏进大学校门了。
   怨恨归怨恨,我却无法主宰自己,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就乖乖地上班去了。
   幼儿园很小,是父亲单位办的,坐落在单位大门外的院子里。有一个园长,三间房屋,四个阿姨,外加一个脚踏风琴。别看它小,简易,却极大地方便了职工,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职工上班时,顺便把孩子送进幼儿园,下班后,顺手再把孩子接回家去,一天接送两次,省时,省力,还放心。
   幼儿园一共有十几个孩子,小的不到两岁,大的五岁,我的任务是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唱歌,带他们做游戏,照看他们睡午觉。
   下午两点,孩子被父母送进幼儿园,就开始睡午觉了,一直睡到四点。这两个小时,太让我兴奋了。我搬来一张课桌和一把椅子,摆在门口的窗前,孩子们睡着后,我复习功课。
   那时候,菲菲处处跟着我,像个小跟屁虫一样。中午睡觉时,菲菲也安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可只要有小朋友醒来,她就让他们安静,像我的助手一样。
   大多孩子,都有个通病,一旦过完节假日,就不愿到幼儿园里来了,不愿受约束。节后上班,家长送孩子时,一到幼儿园大门口,孩子不是咧着身子哭喊,就是死拽着父母的衣服不松手。菲菲不这样,她总是不声不响地走进来,挂好自己的小包,安静地坐下,然后忽闪着大眼睛注视着我。
   有天菲菲的姨父加班,都很晚了还没来接她,空荡荡的幼儿园里,只剩下了我们俩。我怕她着急,就安慰她,没事啊,阿姨会一直陪着你,等着你姨父来。菲菲却不以为然地说,阿姨,我不着急,我喜欢和阿姨在一起。我问她为什么?她仰起头,瞪着清澈的大眼睛说,阿姨就像我的妈妈!
   我心一热,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眼泪也流了下来。怪不得,她整天粘着我,我一休假,第二天来上班,她总要依偎在我身边说,阿姨我都想你了!我一直认为,她是随口说的,就没当回事。我问菲菲,你妈妈在天津吗?她摇摇头,那你妈妈去哪里了?她又摇摇头。
   那一刻,我除了心疼她,还感到了庆幸。十八年来,我从未离开过父母一天,比起菲菲,我要幸福得多。那晚回家,我望着父母鬓角的白发,感到了愧疚。他们要养四个孩子,仅吃饭穿衣这两项,已经精疲力竭了,何况,还有上学的学费。我是老大,都高中毕业了,理应为他们分担一些。
   九月的一天,园长从区上开会回来说,幼教系统为庆祝国庆将举行文艺汇演,号召大家踊跃参加。我们幼儿园虽然小,虽然简易,可麻雀再小,也五脏俱全,我们也要参加。有阿姨说,大小一共十多个孩子,我们能出什么节目?园长说,让菲菲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又指着我说,你为她伴奏。
   我一听就急了,忙对园长说,我弹不好脚踏风琴,平时玩还可以,哪敢上台去伴奏啊?其实,脚踏风琴是幼儿园的一个摆设,没人会弹它。我一来,就对它挺感兴趣,因为在学校,我就喜欢音乐课,喜欢听风琴声,喜欢欣赏音乐老师弹琴时的优雅。有时候,也会在抬风琴到班里上课的路上,趁老师不注意,弹一下琴键。到幼儿园后,我琢磨了一阵子,竟然也能弹奏出一两首简单的曲子。也许,因为我会踩缝纫机,手脚配合比较协调的缘故,不过,给孩子们伴奏时,也时不时会跑调。
   园长却说,能弹出琴声就行,又没要求你们获奖。好了,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从明天开始,你带着菲菲抓紧练习吧。
   从第二天起,我坐着弹琴,菲菲站在旁边唱歌,一遍一遍地练。空旷的音乐室里,被悠扬歌声与琴声填满了。歌声和琴声,又经过敞开的窗口,向天空飞去,引来了小鸟,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休息的时候,菲菲就依偎在我身边,抿着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我。我能感到,那是一种幸福的满足。
   经过一周的排练,我们基本掌握了从过门到起唱,再到节奏的快慢。表演那天,菲菲化了妆,穿着白衬衣,蓝色背带裙,白色长筒袜,黑皮鞋,头上戴着蝴蝶结,这身装扮,是幼儿园给买的。我没有化妆,仍然穿着平常的衣服。
   演出开始了,我紧张得浑身发抖。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上台表演,虽说只是个伴奏,那也要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紧张是假的。园长不停地安慰我,不要紧张,我们不为名次,只为展示一下。我看了一眼菲菲,她倒不怯场,还在东张西望呢。
   轮到我们上场了,在园长的目送中,我拉着菲菲走上了台,向观众鞠躬后,就来到脚踏风琴前坐下,开始了表演。
   一开始,我们配合默契,琴声伴随着歌声,歌声紧随着琴声,台下静悄悄的。可头顶的白炽灯,像夏日的阳光一样直射下来,照得我满头是汗,手指也开始颤抖。我默默地说,不要慌,要镇静,千万不要弹错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忽然,我手指一滑,弹错了琴键,一下就乱了阵脚,菲菲也唱跑调了。
   演出结束后,我噘着嘴,一句话也不说,拉着菲菲和园长一起往回走。菲菲抬头看着我说,阿姨,你别生气了,我们回去好好练,下次拿个奖回来。我拍着她的脑袋,点了点头。菲菲又伸出小拇指头说,阿姨,来拉钩吧!
   我与菲菲拉完钩,她笑了,我也笑了。园长在旁边说,到迎新春汇演时,我给你俩早早报名。告诉你们,这次一定要拿奖回来。
   可还没到冬天,菲菲就回天津去了,一去再也没有复返,我与她也失去了联系。半年过去了,我又走上了考场,却又一次以三十分之差名落孙山。到了年底,我委曲求全地走进了技工学校,大学梦也随之彻底地破灭了。
   两年以后,我从技工学校毕业,分配到了父亲所在的单位工作,恰好与菲菲的姨父在同一个车间,工作上还有联系。有一天,我问菲菲的姨父,叔叔,菲菲挺好吧?是不是该上二年级了?她姨父叹了口气,低下头说,那孩子死了!
   我心一惊,连忙问,怎么就死了呢?菲菲姨父说,本来在我们家挺好的,全家人都喜欢她。我没有女儿,儿子也都长大了,就把她当小女儿养。可她爸爸来电话说,她该上小学了,不能呆在西安,一定要回天津去,硬把她接走了。可回去不到一年,孩子就患上了脑炎,他们又没及时去给她看,硬是给耽误了。
   我瞪着眼睛说,她父母怎么能那样啊?唉!她那个家没法儿提,他们就不配做父母,所以,在菲菲三岁时,我老伴就去天津把她接到了西安……不说了!就是孩子太可惜,太让人心疼了……说到这里,菲菲的姨父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我也眼眶湿润,心像刀割一样的疼痛。
   菲菲姨父擦了眼泪又说,菲菲回天津后,有一次给我打电话说,还想来西安,想我们,还想幼儿园的贺阿姨。还说你喜欢她,你对她好……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像溃堤的洪水涌了出来,我捂住脸,跑到大门外哭了起来。一连几天,我一闭上眼,都是菲菲的身影。有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到了菲菲从远处向我跑来,她一边跑,一边大喊,阿姨,我回来了!阿姨,我回来了!她跑到我面前,仰起头对我说,阿姨我都想死你了!我伸出双臂就去抱她,却扑了个空,一个激灵,我睁开了双眼,原来是在做梦。
   那晚醒来,我再也没有了睡意,来到窗前,望着天空的星辰发愣。忽然一颗小星星,对我眨了一下眼睛,我想,那一定是菲菲。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在我的人生路上,走过许多的人,有的,走着走着就散了,像一阵风,飘向了远方,成为了过客;有的,走着走着变成了一棵树,留在身边,成为了彼此的依靠;还有的,像夭折的花朵,早已化作了泥土,却永远留在了心间。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菲菲小姑娘,曾驻足过我的心间,并永远地留了下来。菲菲生命短暂,却用纯洁的爱,给了我一生的感动,让我懂得了亲情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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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生路上,有散了的过客,有树一样的依靠,也有夭折的美好。作者以十八岁时一段幼儿园“我”贺老师和菲菲的情感为主线,从训练到汇演的师生互动中,敞开了埋藏四十年的心中真情。菲菲唱《我爱北京天安门》,我弹脚踏风琴,师生俩用心排练整整一个周,却因登台中我的紧张错了键、菲菲跑了调而导致演出失败;是小菲菲,和懊恼的我拉钩,预约再次汇演捧回奖状;是小菲菲,在我拼力温课时,主动制止小虎胡闹,给我一个安静的环境;是小菲菲,掏心窝子,和我情如母女。小菲菲五岁懂事,勤学,喜欢唱歌,却在回天津一年后,因不配为人父母的延误而病死了。小小的灵魂,化为闪亮的小星星。从我的梦中来了,我没能抱住她。文中的“我”,不但善解人意,平等待人,还憋着一股子“牛”劲,复高考、入技校最终改变了命途。菲菲生命短暂,却用纯洁的爱,给了我青春的感动,让我懂得了亲情的珍贵。本文以真情贯通,善用对比,并用朴实的细节支撑起师生情和生命的感动。唯有美好的心灵,过往才会美好,丰润记忆。愿所有的十八,都活出希望、热情和喜悦。佳作,推荐共赏。【编辑:芦汀宿雁】【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10921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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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21-09-19 15:47:37
  第一时间拜读姐姐的十八,看到了两颗美好的心灵。也嗅到了爱和悲悯。
   祝福姐姐,拼尽心力,走上了不一样的人生。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回复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1-09-26 16:58:38
  感谢雁子的精心编辑,感谢你的理解,预祝节日快乐!
2 楼        文友:石语        2021-09-20 14:33:45
  姐姐这篇,又出乎意料。也不写爱情写友情,却又是不一样的友情。文章真情流露,质朴自然,难得,点赞!
回复2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1-09-26 17:02:41
  感谢花儿来访,预祝节日快乐!
3 楼        文友:风逝        2021-09-22 10:36:39
  年轻的玫瑰姑娘,用善良去体味善良,用爱去呵护爱,奏响一曲美丽的青春乐章。读了让人心生感动。
   懂事可爱的的菲菲小姑娘不幸夭折,让人疼惜,难过。祝福她天堂爱好!
   姐姐的青春果然别具风味。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回复3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1-09-26 17:03:58
  感谢风逝老师来访,并留下精彩评论,预祝国庆节快乐!
4 楼        文友:梅子青        2021-09-23 09:07:04
  “在我的人生路上,走过许多的人,有的,走着走着就散了,像一阵风,飘向了远方,成为了过客;有的,走着走着变成了一棵树,留在身边,成为了彼此的依靠;还有的,像夭折的花朵,早已化作了泥土,却永远留在了心间。”姐姐的十八岁,有些沉重,但非常感人。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回复4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1-09-26 17:04:43
  感谢子青来访,预祝国庆快乐!
5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21-09-23 10:52:0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回复5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1-09-26 17:05:21
  感谢雪,感谢流年,祝福流年生日快乐!
6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21-09-25 20:32:34
  姐姐的十八岁,真的是与众不同啊。五岁的小菲菲,带给人太多的感动,让人深深疼惜。她的过早夭折,更让人心伤不已,让我们深切领悟亲情的珍贵。姐姐的文字总是如此平易感人,直抵心扉。
闲云落雪
回复6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1-09-26 17:06:36
  感谢落雪来访,预祝国庆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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