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淡雅晓荷 >> 短篇 >> 江山散文 >> 【晓荷】老房子里的生日(散文)

精品 【晓荷】老房子里的生日(散文)


作者:陌小雨 举人,3806.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340发表时间:2021-09-20 15:35:54

从出生那一天开始,每年的那一天都是生日。生日是纪念,是对成长到衰老的一种印记,是对生命的呵护,也是警示。
   一路走来,风雨诸多不易,有人在农村,有人在城市。在成人之前是幸运的,能在父母丰盈的羽翼下被保护,而成人过后是苦难的,得独自撑起一片天。过生日,有人有花花绿绿的新衣裳,有数不清的玩具,而我只有一顿饭。这一顿饭,在农村里来说,还是属于比较奢侈的一顿。这么些年,从小到大,浑浑噩噩的时光里,记不清过了多少次这样的生日,总之只要过生日就会有一只大公鸡被迫遭殃。
   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生命是卑微的。就像这只鸡,它无法主宰自己的生命,正如我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一样被生活束缚。生日一到,鸡飞狗跳,抓鸡的抓鸡,磨刀的磨刀,烧水的烧水。这不,家里那只最大的公鸡就被父亲捉了起来,不再喂食。
   公鸡叫“武帝”,我给起的名。它是这一片的王者,后宫佳丽三千。“武帝”平时在村里作威作福,打架斗狠,征伐领域。可今天“武帝”拉了,它再也不能巡视自己的疆域,不能奢靡骄纵,日子活到头了,该寿终正寝。关住“武帝”的是一个竹制鸡罩,方圆不过两平米。鸡罩上有一个小口,小口上有一个罩盖,罩盖上压着一块石头。此时“武帝”正伸着脑袋,东张张,西望望,一副好奇的样子,诸不知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透过鸡罩的缝隙,我盯着这只为我带来过无限荣誉的“武帝”,心有不舍。“武帝”歪着脑袋,瞪着我,我也瞪着它,大眼瞪小眼,却也瞪出了一个世界。很想为“武帝”求情,可为了晚上那餐又香又嫩的鸡大腿,我妥协了,不再央求父亲手下留情,成了活脱脱的叛徒。人性是贪婪的,我也不例外。但若是再回去几年,我一定会哭闹着央求父亲留下它。
   作为农村的孩子,没有玩具,斗鸡、斗狗,斗蛐蛐就成了我们的娱乐。“武帝”就是一个娱乐,人类强加它身上的娱乐。每次看到它满头血淋淋地扯高气扬,我们关心的只是它的胜利,而忽略了胜利过后的伤口。就如今天,它成了我生日的口粮。
   宰掉“武帝”,生日犒劳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拔鸡毛,开膛破肚,清洗葱姜蒜只为了晚上那顿丰盛的大餐。
   修理完“武帝”,天雷山脚已袅袅炊烟,燃起了万家灯火。放牛的牧童早已归来,羊群进了羊圈。太阳渐渐地往山下走,地里的庄稼把式也收拾农具,准备回家。没有回来的,可能想多干点农活,企盼来年多收入一点。
   生日总是要有点仪式感,堂屋正上方张贴的是观世音菩萨,围着观音的是一幅对联,对联是村里刘老汉写的“天地君亲师位”。对联很旧,四周都起了毛边。本来想叫刘老汉再写一副对联,可刘老汉写不动了。刘老汉已经八十多岁,佝偻着身子快九十度,一头白发长满了整个头。没有刘老汉的新对联,日子还是要过下去。随着改革开放,会写对联的人都慢慢老去,街上也有了卖对联的商贩。为了省钱,堂屋里的对联就没有换过,父亲任由它老下去。今天晚饭比平时早,太阳屁股还没坐到西山,一个不知用了几代人的旧托盘就已经出现在了供桌上。供桌是一张八仙桌,四个角,四肢正稳稳当当地立在神位下,盯着天花板。供桌上,托盘里放着六个酒杯一壶老米酒,酒杯后边是“武帝”:正一丝不挂地躺在盘子里散着阵阵肉香。托盘右边放着一沓冥纸,冥纸上睡着九根香。在湘西这块边陲小镇,人们信仰的是观世音和祖上老太。这不,父亲上完香烧完纸钱后,让我拜了拜观音又拜了拜老太才算完事。做完这一切,父亲才将倒满的六个杯子,每一个酒杯洒上一点酒又收回酒壶里。祭拜结束后,看着父亲端走的那只鸡,我想它一定恨死我了。可这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生日里光吃青菜吧!再说了,父亲炖的鸡汤可谓是一绝,隔着房子远远都能闻到香味。
   想起父亲炖的鸡,口水自不必说,吞了又咽,咽了又吞。父亲炖鸡从来不用其它乱七八糟的调料,就正常的盐巴加水,再放入被大卸八块的“武帝”,一锅食材已经全部搞定。在城里,炖鸡一般都用高压锅,而我们乡下就一口大铁锅。加水炖鸡之前,先起锅放猪油,待猪油融化后,将鸡头、鸡尾、鸡脚、鸡腿、鸡翅放入铁锅中用猛火翻炒。翻炒三十秒后,再放入鸡块加盐继续翻炒。当铁锅里散发阵阵鸡肉香味时,加水盖锅。约么听到锅里水沸腾的声音,退火慢炖。大约文火炖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开吃了。
   夜郎县是苗侗混居的城市,农村吃饭的房间在侗语里叫“间阳”,是客厅和火炉结合一起的厨厅。火炉四四方方,用石板围着,石板里是黄土堆积而成炉膛,炉膛上边是木材烧剩的灰层。石板外边是硬木做的阳架(火炉外围木制部分),阳架上铺着厚厚的硬木板(厅阳)。硬木板上放着一个个木头掏空的凳子,正三五成群,杂乱地俯卧在“厅阳”上。农村除了“间阳”,也有“间灶”。“间灶”是远离主体建筑的木屋,有灶台、水缸,烟囱,长长的烟囱直窜屋顶,破瓦而出,将人间烟火演绎得淋漓尽致。“间灶”主要功能是煮猪食,不过灶台上为了方便,也会打两口小锅上去煮饭烧菜。“间阳”是和木房主体建筑一体的,一般在堂屋正门一楼东边或者西边那两间房子,又叫东厢或西厢。不过我们这一房,四个角都是“间阳”,是祖上分家分下来的。我家“间阳”在东厢,东厢北面是独间的“间灶”,东边是一排猪圈牛圈。农村人过生日没有什么讲究,就是一家人聚在“间阳”里吃一顿。
   “间阳”是烧火做饭的地方,是承载着好几代人的底蕴,待客之宝地,有着丰富的历史文化:漆黑的木板墙壁,粘有几百年的木灰,染出了世代农耕,山野村落的天然特色。“间阳”东南角,四四方方的炉灰里正鹤立着一尊三脚炉圈,炉圈上躺着一口大铁锅,铁锅里是“武帝”。炉圈旁边两口鼎罐,一口烧水,一口煮饭,鼎罐里正装着白花花的米饭,是秋收刚打的新米。幸好生在十月,如果提前两月,可能连成米都要加点杂粮才够吃。
   生日全是父亲一手操办,他是我们家的大厨。
   过生日,除了在堂屋里祭拜,在火炉上也要祭拜,这是对祖先的尊重。炖好“武帝”,母亲也喂完猪喂完牛,她一边用衣服蹭干手上的水渍,一边拿着洗好的青菜向“间阳”走去。母亲放下青菜的第一步动作就是整理炉火里的干木材,然后温酒。酒温着暖胃,促进血液循环。农村人地里干活回来,如果能喝上一口暖米酒,一天的劳累也消去很多,浑身舒坦。农村温酒和城里不同,城里压根儿就没有温酒的习惯,只有从农村里出去的人才会温酒,拿个铝制的酒壶放在煤炉上就算是温酒了。农村温酒是拿火钳扒拉一堆火炭做个小窝,再将陶瓷酒壶放在上边,这样温出来的酒口感更好。温酒的同时,母亲还不忘往酒壶里扔几块红糖,增加酒的甜度,方便入口。接着母亲整理了一下“厅阳”,将多余鞋子放在“阳尾”角落里。紧随着,父亲也摆好了餐具调料,一家人坐在“厅阳”上准备开吃,为我庆生。
   一家五口人里,通常两个鸡大腿是我和二姐的,大姐不喜欢吃,就吃鸡小腿(鸡翅膀靠近胸脯的部位)。如果大姐二姐不在,两个鸡大腿都是我的。就如这次吃“武帝”,大姐和二姐都在外边打工,两个鸡大腿我就当仁不让了。父亲切的鸡大腿,一个都有足足半斤重,也是展示对小孩的溺爱。从此以后,鸡大腿和我有了不解之缘。无论父亲多老,无论我多大,鸡大腿就一直伴随着我。当然也有例外,有外甥在的时候,鸡大腿就是外甥的。
   每次过生日,一根鸡大腿,几块鸡胸肉,再喝点鸡汤,就能把肚皮撑得圆圆鼓鼓的。这一次吃的是“武帝”,连喝了两大碗鸡汤才将“武帝”忘得一干二净。
   成年以后,养大的鸽子总要放飞,我也像鸽子一样飞向了南方。在外拼搏的这么些年,生日都是自己过。偶尔也会下馆子叫一次鸡,可是怎么也吃不出父亲在家煮的味道。

共 3019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中国人的传统就是,总要把生日过出仪式感,让它显得神圣而庄重。于是对于生日,很多人就有了刻骨铭心的记忆。这篇文章的作者,关于生日深刻的记忆有两件。第一件事就是,为了庆祝,威风凛凛的公鸡“武帝”被屠宰了,成了桌上的一道美食。杀生庆生似乎是中国人的传统,可能很多人没有去深挖和细想,而作者为了那个香脆的鸡腿,也违背了自己对“武帝”的美好初心,反思到人性的善变和可怕。而生日里,父亲对孩子的溺爱,从小到大,从切鸡大腿的份量里就可以看出满满的父爱。而这份父爱也是作者无数生日里最缱绻而美好的风景,它见证了天下亲情的水乳交融,舒心润心!同时文章的背景,将一个乡村田野里的生活,活生生地搬进了文章里。精彩好文,文章意境隽永,抒情细腻,给人无限触动和回味,佳作推荐共赏!【编辑:叶华君】【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109260003】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叶华君        2021-09-20 15:38:15
  读过很多关于生日的文章,小雨的这篇作品却显得与众不同。通过自己的经历融入了自己特殊的情感和睿智的思考,给人无限回味悠长的触动。创作辛苦了,期待更多精彩。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2 楼        文友:陌小雨        2021-09-20 22:02:53
  感谢华君老师的精彩按编,问好老师,节日快乐!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3 楼        文友:叶华君        2021-09-26 21:27:05
  恭喜精品,小雨真棒,继续加油!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回复3 楼        文友:陌小雨        2021-09-26 21:47:18
  华君老师辛苦啦,谢谢!
4 楼        文友:何叶        2021-09-26 21:33:08
  恭喜精品,小雨真棒。加油!
何叶
回复4 楼        文友:陌小雨        2021-09-26 21:48:35
  谢谢社长来看小雨。
共 4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