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摆渡·团圆】慢下来,让心歇歇(散文)
1
过去的日子,虽然困苦,甚至一度迷茫,却值得回忆。
小时候,我对“理想”一词极为模糊,似乎在课堂上也没有回答过“长大想做什么”的问题。似乎走到今天,也是迷迷糊糊的样子。
记忆中依稀有印象,小学毕业了,伙伴们都要进城读书。而我,父母还为了吃穿发愁,只能守在窗子边,看着远方,真不知当时想什么。
父亲没有说什么,第二天凑足了学费,骑着自行车送我去城里。对于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辆自行车上所承载的,是一个家庭的希望。然而,年少无知的我,在青春懵懂的年纪,荒废了岁月,让父亲的希望变成了失望。
中考成绩公布后,我不知如何面对父母,只是在家里睡了三天。父母没有太多的责骂,但叹息声却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在我心上。好想,父亲用他那粗糙的手狠狠地扇我几耳光,或许那样,心里会舒坦些。
返乡复读后,看着面朝黄土北朝天的父母,万般滋味在心里翻江倒海。于是,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始和时间赛跑。多少个夜晚,陪伴我的,只有一本本的教科书,一个个的公式。
你尽管去努力,剩下的就交给命运。
千禧年夏,父亲再一次送我进城。父亲很高兴,使劲地抽烟。这一次没有骑自行车,坐客车。
师范学校是农村孩子的天堂。三年后毕业就分配工作,领工资。
安逸就像麻醉剂,会让人沉迷于暂时的欢愉,让奋斗沉睡。三年,有的只是三点一线,有的只是对城市的好奇,有的只是篮球场上女生的欢呼声。然而,临毕业时“不再分配”的消息突如其来,让大多数人失去了方向,毕业就失业的洪潮也让十八岁的我卷入打工者的行列。对于那时的我,不知道何去何从。打工成了唯一的选择。
双手整天泡在餐馆的水槽里,永远有洗不完的碗筷,双手被满是洗洁精的油水泡得肿胀,所能换取的是三百多元的工资;数月后,和老板友善握别,踏上营销之路,每日头顶烈日,脚跑四方。结果,在德宏芒市的街上,饿得饥肠辘辘,一袋方便面,吃一半留一半,半月下来,整整瘦了十五斤。
业务实在做不下去,只能选择逃离。无奈之下,在公用电话亭,想了又想,给在老家的表姐打了个电话,厚着脸皮借两百块钱路费回家。毕竟,表姐当了老师,心想应该能施舍二百。但,表姐说她有难处,我只能挂了电话。迫于无奈,刚好跑了个单子,没有和当老大的表哥说,“卷公款”买了回昭通的车票。如此,两年的时间,从指尖滑落,一无所获,留下的,只有漂泊,漂泊在云南的不同地方。
“卷公款”后,我搭上从德宏到保山的班车,从保山到大理,从大理到昭通。下车时,心,突然就稳了下来。一个人,站在昭通城凤霞路老孔雀转盘处。迎面吹来秋天的风,让身体有些发抖,但又感觉很温润。昏黄的灯光将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我就站在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
最终,在阴冷的网吧熬到天亮之后,我回了老家。
挖洋芋、掰玉米、收烤烟,也许,只有忙碌能让我忘记一切。
十一月,我再次背上行囊,但这一次,不是去打工,而是去教书,在远离家三百余公里外的地方。
当时,我没有想太多,我所能看到的,是父母满心的喜悦以及我每月一千零四十二元的工资。
2
远离城市的喧嚣,我走进了大山,真正的大山。
从县城出发到乡镇,三十余公里,从集镇再到山上,没有公路,有的只是一条泥泞的拉煤炭的车碾压出来的山路。山路很长,有十五公里多,弯弯曲曲,顺着山势,一直向上,再向上。坐在煤炭车上,整个身子都会被抖散架。
幸好,沿路的风景很美,美得会让你忘记奔波的疲惫。两旁的竹子高大挺立,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路边溪水顺山势而下,潺潺之声,不绝于耳。偶有农户将房子修在稍微平坦地方,多是那种用石头砌成的,不太高的小瓦房。傍晚,山里的雾气混合着房顶的炊烟,在山里逐渐向上蔓延。间或有鸡、狗的鸣叫,还有枝头的鸟鸣,弹奏着一曲大山里自然的歌。
既来之,则安之。
学校在村子南山脚下,靠山的是砖混结构的老房子,算是我们的宿舍。不过,也不够分配。我和耿老师就在北边的教室里“安身”。白天,将被子收起来,桌子就成了办公室。晚上,将作业本收拾妥当,再铺上被子,也就是床。虽然有些硬,但也可预防颈椎、腰椎病。
山里有电,是小水电。傍晚的时候,像萤火虫一样,发出的是昏黄色的光。只有到夜深的时候,才会明亮起来。不过,在这里可以省去柴火钱。隔着学校不远处就有一个煤炭厂,趁着周末,背上背篼,从丢弃的矿堆里捡一些还可以燃烧的煤炭。
周围的村民对我们甚好。尤其是学校旁边的蒋大姐一家,送我一块地。我就在这块地里种上白菜、青菜、莴苣、小葱等,也算是有了食物来源。没有肉吃的日子,就买两条鱼,弄干净后煮汤,然后再煮些蔬菜,也是非常地美味。
早上是九点才上课,毕竟,山里的孩子到学校,远一点的要花两个多小时。尤其是冬天,当他们来到学校时,头上是冰凌子,鞋带也被冻得直直的。下午三点过一些,他们要再次向着家的方向翻越大山,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循环往复。
人,一旦选择了安逸和妥协,等待自己的,只有原地不前。但若能心存一丝希望,黑暗永远无法阻挡前行的路。
除了上课和种地,似乎也再没有其他事可干。如此,书又再次成了我的伙伴。也正是因为这样,通过自考,从中专变成专科,从专科变成本科。也算是一个文化人了吧。
3
你只要稍稍努力,剩下的就交给命运。
三年后,承蒙组织关爱,我从山里的小学来到了集镇的中学。
走的时候,村民都极为不舍,但念及我的前途,又含泪相送。我走得很坚决,甚至不敢回头去看看我所爱的学生和爱我的学生,以及学校周围的兄弟姐妹。我是情感脆弱的人,我怕回头的那一瞬,让他们看见我的眼泪,看见我的不舍。
生活,现实的生活,一旦你承认了你所拥有的生活,你就会失去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一时间,我似乎又觉得满足了。
后来的日子,妻子来到了我们学校。她教语文,我也教语文,结婚生子,孩子就在镇上的幼儿园读书。如此,生活似乎就这样过着,波澜不惊,我也再一次被麻痹。
有工作的地方没有家,有家的地方却没有工作,他乡容纳不下灵魂,故乡安置不了肉身。内心总归有些空荡荡的。
每逢周末,孩子就吵着要去找爷爷和奶奶。一次来回就是上千公里,岂非易事,只能连哄带骗。
在外乡工作的第九个年头,家里三天两头打来电话,要么父亲住院,要么母亲住院。而我,只能在几百公里外干着急,心里乱成一团麻但又不知所措。于是,在那段时间,失眠成了常态。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别人拥着梦酣睡的时候,我却辗转反侧。其实我也躺在床上的,眼睛也闭上了,可头脑里却乱作一团,还真是理不清,分不明。每每当次日阳光再次温暖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却不能清晰地回忆昨夜脑中所纠缠着我的东西。然而,当温暖再次消逝,黑夜如期降临,我又再次堕落到迷迷糊糊中。我不能肯定,从躺下去的那一刻起,有多少脑细胞在我的胡思乱想中被扼杀,只是循环往复。
我依旧逃不过在时间和空间内的一点点流逝生命,当我下意识地对着镜子看时,不知道所看到的是魔鬼还是自己。脸变得那么沧桑,胡子开始疯长,单眼皮也变成了双眼皮。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两个月。时间依旧,生活依旧,一切依旧。也许依旧只是我看到的现实中的表象,而内在的那些生命蠕动着的变化我却没有看到。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眼睛里看到的总是些模糊的影像;孤独,寂寞。我感觉不到温暖,哪怕太阳再怎么炙热。
不得不说,我是自私的,在经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思想折磨后,怀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冲动,在递交了辞呈后,我再次回到了昭通。
4
经历何曾的相似,和上次一样,我站在昭通成老孔雀转盘处,依然是秋天,依然是秋风,依然是一样寒冷中夹杂着温润,依然是昏黄的灯光,依然是被灯光拉得老长老长的影子。突然间,我发现自己白白活了这十年,不但两手空空,还负债累累。
生活总得继续,时间总是那么公平,绝对不会以你的意志为转移。回到昭通,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幸好,在街上遇到了阮老师,他知道了我的际遇后便邀我到他家暂住,还特意煮了一大锅牛排,买了包谷酒。那一刻,心真的感觉很暖。在阮老师的指引下,我又开始了看书,考试。
一开始选择了城区的一中和体中,本想去教高中语文,未曾想,两次都败给刚毕业的女娃子。第三次,选择了家乡某乡镇的小学语文教师,终于,在二〇一六年三月,如愿以偿。
接着,将妻儿接到身边,四处借钱,在城里买了点房子。如此,又开始了新的生活。回到了家乡,工作也稳定了下来,一时间,我似乎又被安逸所麻痹。如此,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又晃过了六年。我不知道,这六年我是如何走过来的,所能回忆的,只是在蹉跎着岁月。没有惊人的成绩,有的只是平平凡凡的六千三百六十五天。然而,我已经三十六。
在三十五岁生日的那晚,我提着半壶酒,一个人,蹲在楼梯间,一口一口的喝着。我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过往回忆了一遍,认认真真地反思了自己的过往。想想,自己所要的生活是什么。一路走来,生活所留给我的,是没有方向的、凭借感觉的、虚伪的努力。正是因为这样,在十六年的岁月中,我都未曾认识自我,找到心的方向。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再次选择了离开,离开我工作了六年的地方。并不是我不喜欢这个地方,相反,我深深地爱着这个地方,爱着我的学生,爱着那些爱我的人。但我过不去的是我自己的这一关。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和曾经的“我”撇清一切关系。
虽然,一时间,我不知道真的“我”在哪,但我能感受到,他就在不远处,在向我挥手。一时间,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怎么做。心底总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催促我去寻找些什么,至少寻找到那个应该是“我”的自己。也许,这是一种惘然,但灵魂始终不时地提醒我启程。
我想,或许我走得有些急了,有些快了,似乎应该慢下来,认真地想一想,让心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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