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珠的童年有痛有伤、有恐惧和黑暗。灵珠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滤过阴霾，只留温暖和阳光。
　　
　　  一
　　 夜色渐浓，奶奶在院里乘凉，边扇着蒲扇边给小小的灵珠讲鬼故事。听了几夜后，灵珠好像变得有些害怕黑夜，因为那些鬼经常会在深夜窜进自己的梦里来。
　　 越是害怕黑夜，夜似乎越来越早，晚饭刚过，天就暗沉了下来。看来今天又要做梦了，以前灵珠的梦可不是这样的，她的梦里经常有个会讲故事的仙女出现，一会儿是九色鹿，一会儿是小白兔采蘑菇。可现在，全变了，灵珠仙女讲故事的梦让奶奶讲的鬼给搅黄了。
　　 “丫头，去厨房拿个碗来。”爸爸的声音在她头顶上炸响。灵珠的脑海里突然闪出奶奶讲过的稀奇古怪鬼故事，她害怕了，不敢向前走一步。
　　 爸爸在紧催：“丫头快点，磨蹭啥呢。”
　　 灵珠怕极了，总担心有鬼会出现在后厨房。她回头看着爸爸，爸爸的脸青得可怕，马上就要发火了。没有办法，灵珠只好一步步往厨房挪。好不容易拐到厨房门前时，一阵风从门缝里挤了进来，随后“咕咚”一声，不知道是什么倒了，灵珠吓得浑身哆嗦，忍不住哭了出来。她转身便跑，刚到客厅，就被爸爸堵住了。爸爸发火了：“黑有啥可怕的，一点也不坚强，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他拿起鞋底儿，朝着灵珠使劲地打。
　　 灵珠哭得更厉害了，奶奶和妈妈怎么劝爸爸都没劝住，那鞋底还是一下下、不断地敲打在她的胳臂上、腿上。听奶奶说，爸爸从小就是这个暴躁脾气。
　　 半夜，灵珠吮着泪水睡着了。深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在为她擦眼泪。
　　 从此，灵珠一看到爸爸就躲着走。
　　 一天妈妈带着她在地里锄草时，阳光洒在那几棵向日葵上，金灿灿的；灵珠，围着向日葵开心地转着。她又梦想着自己站在小伙伴们面前给他们讲向日葵为什么会昂着头朝着有阳光的方向开放。
　　 可此时，爸爸回家了，给她带了条牛仔裙，说：“我很想你们。”她望着那条牛仔裙，麻木地站在那里，欢喜的感觉顿时消失了。
　　 秋天来了，巷口的那棵梧桐树已经开始落叶，应了“落叶知秋”的成语。一片片的梧桐花落在地上有些残旧，零乱；奶奶曾捡起一堆的梧桐叶煮水洗灵珠的腿，那腿因为蚊虫的叮咬，满是芥疮，爸爸妈妈好像很忙，奶奶照顾她生活多一些。不知道是梧桐花水的神奇，还是该好了，腿上的疥疮真的逐渐消失了。
　　 腿好了后，她经常在院里院外四处寻找，想找出好玩儿的东西来。正巧，院角有一处毛毡布搭成的篷子，灵珠爬上去，找到几块废铁，废铁积攒多了可以卖，换成钱购买画书。画书里有座山雕和杨子荣的画像和故事；还有潘冬子，他那张娃娃脸和特别深刻地两条眉毛，不能让人轻易地忘掉。
　　
　　  二
　　 上小学了，灵珠喜欢读书也喜欢听故事，更喜欢写作文。有一次，老师建议同学们订阅少年报，她告诉了爸爸，但爸爸的头扭到别处什么都没说；小小的灵珠，只好跟别的同学借着看。
　　 妈妈总在后院菜地里蹲在那里拔草，她有双火眼金睛，手到草除，一棵杂草也别想逃生。她没有注意到灵珠让爸爸订阅少年报的事情，一心扑在菜地里，闲时还跟灵珠唠叨：“两个人七十多块钱的工资，养活你奶奶和姊妹四个，不种些菜缓解一些生活压力怎么行呢？”在灵珠的印象中，她总是忙，不是忙工作就是在菜地里拔草。
　　 晚饭，是从地里摘的南瓜，奶奶把南瓜切得细细的，配着小辣椒，炒得可香了。因为爸爸喜欢吃锅盔，奶奶还特地和了面，做出的锅盔外焦内酥的。爸爸喝起了二锅头，妈妈拿出那个木制的卷烟器，把奶奶捡来的烟头剥开给他卷纸烟，不一会儿卷出几根纸烟，递到爸爸的手上。
　　 灵珠，从盘中拿出一块锅盔躲进小卧室，一小口一小口的嚼着。在她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困惑：爸爸的脾气像暴风雨，说来就来。为什么妈妈会嫁给他？她年轻时长得那么漂亮，墙上的老照片可以作证。那天晚上，灵珠做了个美梦，爸爸给她订阅了少年报，还牵着她的小手进了书店买了许多故事书；可醒来，只有淡淡的月光洒在床前。
　　 夏天的月亮总在夜晚悄悄地爬上树梢，知了不知道躲在哪片树叶下低鸣，长一声短一声，仿佛从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院。
　　 爸爸又出差了，灵珠可以无忧无虑地在院里玩耍了。她翻起墙边半块旧砖，有几只湿湿虫爬出。灵珠拿着小树叶，轻轻拨弄这些小湿湿虫，看着它们惊慌四窜，但并不想伤害它们，只是笑。笑过后，发现湿湿虫的可怕，又突然回忆起当年进黑厨房怕鬼出现的那种滋味儿，她忽然扔掉树叶，怅然一声：“唉，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呀。”
　　 上了初中的灵珠听了语文老师讲解的那篇《背影》后，非常喜欢，也希望自己有个那样的父亲，读后还认真地写了读后感。语文老师表扬了她，在课堂上把读后感念给大家听。同学们都以为她有一份满满的父爱，可其实不是这样的。灵珠还特别喜欢站在讲台上孜孜不倦授课的语文老师模样，心里有了一个想当老师的梦想。但爸爸从没有注意过她的兴趣所在，依旧实施他的粗暴教育。
　　 有一天放了学，她和要好的同学来到操场上一起研究写出好作文的技巧，讨论的痴迷忘记了准点回家。回到了家，爸爸的暴脾气又发作了，原来数学老师家访了，成绩不理想。刚进家门，爸爸把她按在床上，拳头落下。
　　 妈妈在一边劝一边拉开爸爸：“别老打孩子，对她的期望值太高了，慢慢来。”
　　 “太偏科了，姊妹们就她嘴巴会说些，学习好了，长大进机关当干部领导多好。”爸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咬牙切齿。灵珠，听到当干部领导的话，嗤之以鼻，“从不想当领导，切。”爸爸一听更火了，拳头又要落下，妈妈赶紧拉开他，灵珠一下子从拳头下逃出屋外。
　　  初三毕业时，灵珠面临上高中和中专的抉择。听同学说，去县里的中专上学可以住校，那样就可以离开爸爸的手掌心了，她瞒着家里报了中专中文专业。灵珠有些偏科，但聪明的她扬长避短，在文科上下了功夫，想多抓些分数。可考完试后，灵珠左等右等也不见有录取通知书的消息出现。
　　 等待的那种纠结心情很不好受，灵珠表面上看着没有什么，却常常做梦，梦的情形有各种：被心仪的学校录取了、结果一般落榜了等。梦醒后心情复杂、郁闷，做不下别的事，只能每天看书调整心情……感觉时间过得太慢了！
　　 到了秋末，还是不见录取通知书，灵珠更加地失望，她想可能因为偏科的原因，没有被录取吧。但又不甘心，于是重新搬出那厚厚的一摞书，准备再复习一年重考这个专业。
　　 妈妈看穿她的心思，悄悄走进她的房间：“丫头，你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被你爸爸偷偷给收起来了。他不同意你上中专当老师，想让你继续读高中考大学，以后进机关当干部，圆他的夙愿。先别急，妈妈慢慢做他的工作哈。”
　　 这天正逢爸爸副科级待遇得到解决，涨工资了。他特别高兴，又拿出了二锅头，妈妈趁机在他耳边嘀咕，最后看着他不大情愿的点点头，才放心地从卧室抽屉里拿出那份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是红皮白壤黑铅字的。灵珠用手摸着那一行行黑色的铅字，激动地泪花在眼眶里闪烁，她把头深情地抵在妈妈的胸前：“我一定珍惜这次入学机会，努力学习，争取毕业后可以像语文老师那样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传授知识。”
　　 “可你才多大啊，十六七岁，住校能行吗？”妈妈今晚有些絮叨，但又似乎有些欢喜。
　　 “能行，妈妈，我以后要做个好老师和教育家。”对当领导干部根本不感兴趣的灵珠歪着头，报恩似的用两只小手揉着妈妈的腰，只有在妈妈面前，灵珠才敢这样轻松说话。
　　 妈妈刮刮她的鼻子：“小手揉得真舒服，腰正酸着呢。”
　　 灵珠看着妈妈的额头上浅浅的皱纹，心里琢磨着自己的梦想……
　　
　　 三
　　 三年过去，灵珠中专毕业了，老房子拆迁，他们搬到一个临时居住的地方。小院很快在轰隆隆声中不见了，但灵珠心里怀念那个旧旧的小院。她还会想起院边旧砖下害怕的湿湿虫，后悔当初搬起那块旧砖惊扰了它们。
　　 这一天，灵珠被分配在胜利路小学当语文老师。课堂里童稚的琅琅读书声传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听着这声音，站在讲台上的灵珠心里有很大的满足感。
　　 可有时批改了一天的作业也会很累，总有些孩子的作业成绩不尽人意，办公室里的灵珠心里又在费心思琢磨哪些教学方法需要改进。
　　 这时，一位来接孩子放学回家的家长正扬起手怒喝，大手之下，一个小女孩寒若惊蝉：“爸爸，我下回一定做对。”
　　 “数学题这么多都是错的！给你买的书不好好看，偏用压岁钱买那些乱七八杂的书。不听话！”那位男家长的脸色特别难看。
　　 灵珠仿佛看到自己童年的一幕在上演，痛心阻拦：“孩子的世界里充满了我们大人所没有的那份纯真和独特。当家长的一定要理解孩子的心。”
　　 灵珠看到小女孩学生书包里的露出一本《知音漫客》，抽出来翻翻，沉思片刻后抬起头告诉她的父亲：“你的孩子对绘画感兴趣，往这边多培养培养吧。”
　　 孩子的家长有些意外：“孩子以前的老师特别反感她看这种书。建议买许多正规的作文书，让多做数学题。”
　　 灵珠扶了扶眼镜，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月末，她准备开家长会，主题是“用爱心滋润孩子幼小的心田”。在开家长会的前一天晚上，她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爸爸带着她在草地上放风筝，父女俩的笑声沐浴在温暖的春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