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梦】度戒序曲(小说)
一
盘文四十岁了。实岁。
这一年,盘文结婚了,初婚,正度蜜月。
盘文本姓奸名臣。改姓更名不为别的,只因结婚,证明要跟结婚的妻子死守,守望一辈子。
入乡随俗,你可愿意?改姓更名后妻子盘香试探性地问了他。盘文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愿意。
我已死了两任丈夫了,不想再重蹈覆辙了,盘香想,说,做了今生夫妻,还要做来世夫妻。盘文伸出手,放在盘香的嘴前,挡住了她的嘴,禁止她继续说下去。趁机真诚地表白说,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新婚妻子,还特意加重了语气把初婚二字说得特别响亮,仿佛要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自己结婚了。兴奋之余,还下意识说我奸臣的字眼后,倏地觉得不对,连忙把“奸臣”二字咽了回去,说,我盘文出息了,结婚了……不管你是几婚,我都不在乎,以此打消了盘香的顾虑与猜忌。
改姓更名的那一天,盘香介绍了本民族有夫妻度戒的风俗习惯,诚恳企求盘文能够一起度戒。盘文没有理由拒绝,爽快同意了,眼下快要变为现实了。
我不够虔诚,盘文首次默念经文后,对自己说。
爱妻呀,此举可算是做了永久夫妻的第一步?他问自己。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观点,度戒还没有正式开始,仅是度师简单介绍了一下度戒的重点,怎么就有如此判断?定是性急了,他想。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一会儿后,脑海里又一次闪现了与妻子关于度戒的对话:“男女不度戒,死后不能算夫妻。”
“假设……”
“不能假设。”
“好。那全听你的。”他欲再回味那遵循快乐原则的肉体生活情调时,度师介绍度戒时的那句思想不能抛锚的话,把盘文记忆中美好的瞬间美感画面打了个稀巴烂。
度师说,夜晚度戒,白天休息,这是度戒矩举。
我愿意继续念十遍百遍《十二戒》法经,让它把我的忧郁综合症治好了。我承诺,珍惜婚姻,与妻子白头偕老,在阴间继续做夫妻。他遵照了度师的介绍,粗糙且默默地在心里念了起来。念《十二戒》法经,胜过念古文,颇轻松,他如此感慨。
不能把自己的思想暴露在度师面前了,藏着掖着好,不是说,逢人只说三分话?何况,无关痛痒的话,在度戒时,是禁止的。他反复警告自己别把自己的内心行为写在脸上,让人偷窥了。必须虔诚,如灵猫捕鼠,他坚定地想。便微闭双眸,逼迫自己默念《十二戒》法经,尚暗下决心,洗心革面。
“心无旁骛。”度师介绍度戒时的忠告,仿佛又在耳旁响起了。是度师的声音吗?好像是的,他自问自答。真如医生确诊的那样,是忧郁综合症?随即,掏出口袋里的小梳子梳头。但愿不是忧郁综合症……我怎么患上忧郁综合症呢?定是医生误诊了?他想。既然是度师敲打的声音,就不得不当回事了。他猜想到度师已洞察出了自己的心思。得好好掩饰自己,不能让度师琢磨出我的观点,他对自己说。尽管如此,他还是说出了自己对村子水源变小的看法。
盘香的家乡地处低海拔,原本不缺水,生活在上游的人背靠大森林过日子,靠山吃山日子过得红火。可这里与喀斯特地貌接壤,没有人能给出下游水源的真正出处,究竟是来自大森林,还是真正的岩溶水。
岩溶水并不是均匀地遍及整个可溶岩的分布范围,而是埋藏于可溶岩的溶蚀裂隙、溶洞中,所以往往同一岩溶含水层在同一标高范围内,或者同一地段,甚至相距几米,富水性可相差数十倍至数百倍。就是源于此原因,下游的饮用水变小了,下游饮水的人总会拿上游的水源说事,怪罪于是上游的人在破坏森林,造成水源减少。
度师听了盘文的话,惊乍了。一会后,不慢不紧故作镇静且严肃地说:“心无旁骛,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为那饮用水,莫准儿会大动干戈的。”盘文不顾度师的感受,斗胆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那是临安府人心中的痛,是瑶族人心中的痛,更是每个华夏儿女心中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那是一百多年发生的事了,那一年(1895年),法国与清政府签订(续议商务专条附章》和(续议界务专条附章》。法国根据《续议商务专条附章》攫取了滇越铁路修筑权。而《续议界务专条附章》则对中越边界云南段的二、五段作了更改,把勐洞三村划归中国;把勐梭、勐蚌以及纳楼士司所属的“三勐”的下勐和中勐的大部分地区划归越南。临安府因此失地1600平方公里。打断骨头连着筋,毕竟曾是一家人,流着相同的血,是不会大动干戈的,度师想。一会儿后,又想,除非被洗脑了,脑子有病了,不认老祖宗了。便避重就轻地对盘文说,两利相权取其重,度戒也是大事……人一生会遇上很多大事,该担当的,是逃不掉的。
“虽说是同一民族,但难免不伤和气?”盘文说。话刚说出口后,想,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不会惹事的……但不会怕事。”度师慢条斯理的回答,没有直击盘文的问话。
俩人心里皆清楚,村子里有个瑶寨组织,所有的瑶寨皆有瑶寨组织,无一例外。那是专门保护瑶族寨子的社会组织。“责无旁贷……盘王能保村子一切平安,大吉大利……何况?”度师想。
何况什么?盘文没有追问。但他心里已猜到了,那是村民组织……毕竟是法制社会了,由不得村民胡来。这时,他才想起,虽流的是相同的血,是同一个祖宗,但施行的法律不是同一个,惟有瑶寨的社会组织可以发挥作用了。
度师没有理会盘文的观点,觉得自己定下的度戒时间很不巧,尽管还没有开始度戒,就碰上村外的人找岔了,是倒霉透了,倒了大霉了。但愿是塞翁失马……若不是呢?度师想,既然度戒还没开始,是不是再走一趟,做个调解人?何况,在百年之前,毕竟还是一家人。片刻后,扪心自问了,关我什么事,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他差点儿说出了声……我不能这样,社会须要有心人,不能太自私,再说了,好歹我做过老师,一个思政课老师,解惑释疑是自己擅长的。老骥伏枥。虽说退休多年了,但心不能退,为两村的人做点好事,发挥思想政治工作是一切工作生命线的作用,是光荣的,值。
那就行动吧,别犹豫了,他对自己说。此时,盘文从他的眼前一晃而过,一股消沉的打退堂鼓的念头出现了,我这是怎么了,是老了吗?还是力不从心?他潜意识想。
我不做精算师,过去不是,老了更不能,算准了所有得失才行动,会被人指着额头骂我老滑头,我不做老滑头。看准了就做,不偏离道德,不失水准,不掺杂私心,就应大胆试大胆干,才不至于被人指着额头骂是畜生养的,婊子生的,不得好死。试想,有那一项创新不是大胆干出的,美国越封锁华为手机,反而促使华为实现了N项零突破。
试想,学习工作生活的氛围老是被霸权欺凌,时时刻刻弥漫着硝烟味,全由实力与地位主宰这个世界,哪里还有安宁。好在我们祖国不吃哪一套。想想看,若主宰世界的人类也变成了动物世界,弱肉强食,岂有和平?生活在今天的祖国,是我们的荣耀,不再忍受说教或指手画脚。
盘文是个大龄晚婚青年,多多少少有点野性与任性,还没有被驯服,度师如此想。度师瞥了盘文一眼,认为一生度戒了无数人,偏偏是这次,节外生枝了,真是砍竹子遇上节了,不顺了,这事给自己蒙羞了。问题出在哪儿呢?度师苦思冥想,又一次翻开《大同书》择算了盘文的度戒日子,冲犯年的鬼影子也没有找到。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度师无奈地怨上自己了。倒觉得对不住盘文夫妻了,为盘文忧心了,不能静心度戒……可事已至此,只好求神保佑了。自助者天助,听天由命吧。
只有这样了,度师想,成事在人。我得一如既往,继续为人师表,犹如从前在课堂上,不留瑕疵给学生上课一样,精益求精,唯其如此,才心安,问心无愧。
这样想来,便在心里祈祷,希望两个村的同一民族能化干戈为玉帛……少埋怨上游人,在没有科学的结论之前。
上游伐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都伐几十年了。要制止那上游的伐林行为,难,难于登天。森林的产权不是自己的,凭什么人家得听你的?是的,凭什么?度师在心里反问。
“水从我们地盘上流出的,不感激也就算了,反而指责起来了,真是岂有此理。”上游人曾如此反驳。
二
盘文是外村人,娶了隔界村的瑶村寡妇盘香,“嫁”到了女方。入乡随俗,住寡妇家,还改了姓。
盘文与盘香通过网络认识。俩人不是同一民族。盘文不在乎盘香是个寡妇。在盘文自己的民族里,女人离婚次数越多越吃香。盘香虽跟自己不是原配而是再婚,用本民族的观点看,认为盘香仍是个吃香的女人。
盘文与盘香结婚了,做了夫妻。盘文虽是爷们,头婚,但年龄大了。四十岁才有了自己的女人,他很珍惜。盘香不再守寡了,就有了死守盘文一辈子的心。一天,盘香说,既然做了夫妻,把家安在了村里……喝村里的水,吃同一块土地里长出的果子,自然不是外人了……不管外面多么美好,都要依祖宗传下的习俗——度戒。盘文点头说,理应如此。盘香便把过去耳闻目睹的全说给盘文了。盘文认为瑶族风俗很神秘,或许就是神秘的东方文化代表了。
盘文问,你认为,人死后,魂魄还在?
盘香摇头,说,不清楚。片刻后,又问,你怀疑没有经科学证实的东西,勿信?
盘文语气肯定地说,不,别瞎猜了……对天发誓,决定跟你结婚,一定是要做一辈子的夫妻。不想做一辈子的夫妻,又结婚做什么?我不想到了阴间,还要背上不是夫妻的恶名。盘文如此发誓,是要打消盘香胡思乱想的念头,不让她生邪念。
盘文不是度师的学生,但对于要度戒的人,他都一视同仁。对盘文说:“度戒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你找我给你度戒,有这个思想准备吗?此外,要确保心能静下来。”盘文知道度戒须要花的时间。度师如此问话,盘文料定,度师有收他的意了。要度戒就要遵守瑶族的风俗习惯。不同于做生意,可以讨价还价。
一会儿后,度师又心平气和地说:“四十不惑,你终于成家了,很好。”盘文心里清楚,度师在决定给他度戒之前,曾试探过这个外族人的忠诚度,画面还历历在目。度师问他:“祖先不同,为何要‘度戒’?”
盘文仔细琢磨了刚施行的民法典中的《婚姻法》,说,既然“嫁”到了这里,家就在这里了,自然不是外人了。
社会的离婚率高得离谱了,会把婚姻当儿戏吗?度师想,但他没有说出口,担心坏了盘文的心情,话到喉咙,又咽回去了,改口又问,能守住海誓山盟?见盘文点头后,又深情地说,夫妻过日子,重要的是要学会包容……家,更多的是讲情,不评理,可明白?见盘文再次点头,紧锁的眉头舒展了,想,孺子可教也。
回忆到此,盘文在心里再一次说度师是个高情商。面这一增厚的评价,度师说:“别给我戴高帽。”
“度师是怎么知道我脑子里的想法呢?真是高智商。”盘文佩服起度师的智慧了。我得收起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他想。
盘文头戴帽子,坐在木凳上,纹丝不动,洗耳恭听。“只讲正经话……心无旁骛,我铭记住了,度师。”盘文说。
他抬手捋了一下帽子,再次感觉帽子已全部将自己的头遮住了,心才再次踏实了。我要对得起神,盘文对自己说。说完后,在心里问,神呀,神……你在吗?真的存在吗?现在哪里?一会儿,又对自己说,不能持怀疑态度,怀疑神的存在。此时,脑子里又浮现出了度师说的话:“度戒时帽子遮不住天,神是不会到堂的;功德就会修不圆满。”
此刻,寺外传来议论村子水源缺少的声音。一束阳光穿过墙,射进屋内,盘文感觉到了寺外虽吹起了柔和的风,但那风驱散不了村子里发生的紧张气氛。
度师吩咐他们夫妻俩,在白天好好休息,晚上正式开始度戒。可盘文毕竟是个急性子。他按照度师的介绍,开始在心里琢磨起度戒的套路了。
既来者,则安之,相信寨子里的盘王吧,盘文想。他把注意力拉了回来,摈弃了一切杂念,手持火捻,在心里默念《十二戒》法经:“不杀人放火,不偷盗抢劫,不伤天害理……”念完几遍后,仿佛觉得自己的灵光闪现了,自己的思想在慢慢变化了。难道真受熏陶了?他想。猛然发现,疲乏的困意在瞬间消失了。
犯戒条的是谁呢?他刨根问底,闪电般联想了当下的世界乱局后,把《十二戒》法经当成相妖镜,瞬间,妖怪现形了。肯定地对自己说,多边主义总比单边主义好。人善被人欺,国亦然。弱国无外交,更无话语权。想想看,一个人整天老想去弄死一群人,那会怎么样?
若我不是生活在当下的国家,该有多窝囊,他想。人可以苟且活着而叛逃,国家却不能。人不建设自己的国家,即使叛逃了,又焉能活得尊严?托老天的福,我总算赶上了好时代,他想。
天黑了,夜色深沉了,脑子已有困意了。他不让自己在无意中不知不觉睡着了,就想起了曾被媒体报道的印度大壶节,几百万人没有防范新冠病毒措施时,自己的身上不禁再一次地起了鸡皮疙瘩,还打了一个寒噤。他不对在大壶节发生的事件妄言置评,叹人微言轻。他看到那条人类健康巨大威胁的新闻瞬间,就敏锐的捕捉到,人间炼狱,恐会重演,还悲观地预测,悲剧将进入倒计时,人类将付出惨重代价,为它买单。
文中,两人的死,是有深意的。一是度师的死,二是盘文的死。最有感染力的度师意外死了,这种死是值得肯定的,也是对瑶族风俗习惯传承与发展的拷问。男主人公盘文死了,夫妻度戒也就不成立了,传达的意思是——瑶族夫妻度戒的传承问题,它冲击着现实,文中这样写道:“度师生前受人尊重,下葬的那天,做最后告别的人,多。在那些人中间,有成年的老人,中年人,青年人,还有未成年人。人数居多的数青年人了,其次是未成年人。”是在留给读者去想像的,毕竟度戒涉及的是青年人与未成年人。主人公盘文因救人而死,死得光荣,值得弘扬。
主人公反思师傅的死,及至丈夫的死,均与因度戒有关,这又归究到该不该度戒,涉及度戒的传承问题。
在文中,我特意给读者留下了许多再创造的空间。主人公的思想是复杂的,也是独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