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色的九月乘着翩跹起舞的枫叶款款而来，成熟中孕育温柔，凉爽中不乏热忱。一阵秋风，一丝凉。
　　 开学季，我又送走了一届小学毕业班。作为一个教书匠，我的生活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在平凡岗位上体验着生活的酸甜苦辣，在忙碌的工作中诠释着生命的意义。
　　 2015年9月调到现在的城区学校。初来乍到，两眼茫然，面对一群一年级活泼可爱的小学生，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每天兢兢业业地工作，殚精竭虑，唯恐不到。不断创新教法，学人之长补己之短。从三年级起带领学生每月读一本课外书，引导学生积极创作，先后在安庆日报、安徽青年报、美文网、江山文学网发表散文、小说、童话等，成绩斐然。
　　 时间一晃，六年已经悄然流逝，如今又迎来了一张张稚嫩的新面孔。孩子们活泼可爱，小精灵似的跳着娉婷的舞蹈。下课时，他们聚拢来，迫不及待地拉着我的衣角希望我能倾听他们的故事。有的依偎在我身旁，与老师说点小秘密，有的拉着老师的手说点“不着边际”的稚语……
　　 下午放学时，我牵着副班长木子柔嫩的左手向校门口走去。她的右手举着班级牌子，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分成男女两个纵队。此刻，大手牵着小手，手心软绵绵的，像父亲牵着女儿的手，一种亲切之感油然而生。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瞬间闪过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木子突然说：“老师，今天是我第一次举牌子。您能给我拍张照片吗？”
　　 她的内心有点激动，这是她第一次举牌子。
　　 我问她拍照片干啥，她说让妈妈将照片发到朋友圈晒一晒。于是我请数学老师帮我们拍了一张。
　　 当天晚上，木子的母亲果然在朋友圈晒出了那张照片。一个身材魁梧的男老师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底下满满的留言与点赞，我仿佛看到了他们一家人灿烂的笑脸。
　　 多少年来，我用大手牵过许多小手。我给学生带来的是自信、快乐及积极向上的力量。
　　 二
　　 这种大手牵小手，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它已经刻入我的灵魂深处。
　　 小时候，农村很穷，但孩子们很自由，没有课业压力，有的只是天马行空式的玩耍。夏天下河游泳，上树捉蝉，冬天堆雪人，打雪仗。那个年代最缺的是美味的零食，像什么油条、芝麻大饼、苹果、香蕉等都是稀罕之物。
　　 母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生勤劳俭朴，过日子总是精打细算，每分钱都用在刀刃上。所以，指望她掏钱给我们买吃的，简直比登天还难。
　　 每次看到邻居家的孩子阿健吃零食，我都羡慕不已。一天，他在吃香蕉，我眼巴巴地看着，眼珠子一动不动，喉咙里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漫溢”，哈喇泻地。期待着他突然良心发现，分点给我吃。可这根本不可能。一根香蕉在他的嘴里能吃好长时间；如果在今天，我两三口便能吞下。他先轻轻地剥掉黄皮，露出米白色的果肉。他小口小口地吃，每吃一小口，便闭目凝神，摇头晃脑，嘴巴弄得“咂咂”响，充分展现其表演的“天赋”。我想象着这种吃的感觉……吃进嘴里细腻，润滑，甜丝丝的，喉咙深处真是“久旱逢甘霖”，一个字——爽。
　　 当他吃完最后一小口时，只有五岁的我，一屁股瘫坐到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内心充满了委屈和绝望。正在厨房洗碗的母亲听到哭声，立刻跑出来问是怎么回事。大我三岁的阿健说：“他不要脸，想吃我的香蕉，我不给，他就哭了。”
　　 母亲正想说什么，此时阿健的妈妈从屋里跳出来，用嘲讽的口吻说：“切，有本事自己买去。”
　　 我们两家本来就不和，经常为小事闹得不愉快。我们家人口多，底子薄，孩子们穿得破旧，衣服上补丁加补丁，鞋子破了，经常露出脚趾头在外面“乘凉”。他们家只有一个孩子，而且阿健的父亲在工厂上班，条件比我们家自然好太多。
　　 母亲双手颤抖，欲言又止，拉起我的小手，往家里走。我死活不肯，赖在地上不起来。她终于忍不住了，在我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我顿时眼冒金星，脸上感到火辣辣地疼，鼻子里的鲜血不停地往下流。我不再反抗，乖乖地站起来。母亲也惊呆了，看着我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拉着我的小手向屋里走去，一路上我洒的是殷红的鲜血，她洒的是汩汩的热泪。
　　 回到屋里，母亲为我洗了脸，止了血。她说：“好东西大家都想吃，妈也没吃过香蕉。想吃香蕉，要靠我们自己劳动挣钱买，不要乞求别人……”
　　 当时，她说了很多，我似懂非懂，只是拼命地点头。
　　 几天之后，母亲用她那只粗糙的大手拉着我的小手，说：“走，吃香蕉去。”我喜出望外，比过年穿新衣服还要激动。一路上哼着歌儿，用小脚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仿佛一只快乐的小鸟。
　　 这路越走越坎坷，我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劲，问道：“妈，买香蕉不是去合作社吗？你怎么带我往山里走？”
　　 “不要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妈妈打着埋伏，我只能选择相信她。山路越来越崎岖，我的希望似乎变得越来越渺茫。她果然不是带我去买香蕉，而是带我来到了煤矿山。山脚下，堆着许多亮晶晶的煤，像一座座黑色的小山。
　　 母亲指着面前的一座“小山”说：“今天我们把里面的煤矸石挑出来就能挣到买香蕉的钱了。来吧，儿子。干活！”
　　 母亲和矿长说了几句后，便拿着铁锹干起活来。我的力气太小，只能用双手抱起母亲用铁锹扒拉出来的煤矸石，往小推车上放。一会儿，我就累得气喘吁吁，脸上、鼻子上、手上全是黑漆漆的，连口水吐出来都是黑的。母亲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小小年纪第一次体验了劳动的艰辛，往地上一坐，不干了。母亲说：“不干可以，香蕉没了。”
　　 一想到那美味的香蕉，我只好又忍着劳累，勉强地干起来。小手黑乎乎的，还磨破了皮，感到火辣辣地疼。这次我真的受不了了，任凭母亲怎么劝也不行。我在心里已经放弃了吃香蕉的念头。母亲默认了我的行为，不再逼我。
　　 临近中午，骄阳似火，晒得黑煤闪闪发亮，似乎马上就要烧起来。母亲仍在默默地挥动着铁锹，她汗如雨下，不时用手背擦擦额头，脸上仿佛流淌着黑色的溪水。我在树荫下静静地看着母亲，偶尔也去帮帮忙。可是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中午，母亲在矿山食堂买了两个馒头，我俩一人一个，渴了就喝矿山的井水。那是一口手压式水井，只要动手压几下手柄就有水流出来。
　　 中午只休息了一会儿，母亲便开始劳动。我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一直干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像我一样不断地喊累。我依然干一会儿，歇一会儿。母亲对我不再提什么要求，偶尔冲着我笑笑。
　　 下午，我太累了，靠在树下休息，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过了很久，母亲推了推我，说：“走，回家。我们有钱了。”
　　 当我睁开眼睛时，夜幕已经降临，之前的那座“小山”，被母亲翻了个遍，里面的煤矸石全被挑了出来，装上小车拉走了。她的手上攥着一沓毛票。
　　 “下次不要带孩子了，遭罪哟。你明天还来吗？”矿长说。
　　 “明天家里有事。”
　　 母亲谢过了矿长，又牵着我的小手，走在回家的路上。今晚的月亮出来得真早，它又圆又亮。晚风轻轻地吹着，夏夜虫子们欢快地唱着歌，跳着舞。我跟来时一样，吹着口哨，踢着路边的花草。母亲变得沉默起来，对于我的问话总是以“嗯嗯”来应付。
　　 回到家，奶奶早已将粥做好，母亲喝了两碗便睡了。我躺在床上总想着香蕉的事，不知什么时候，我也睡着了，睡得很香。兴许是太累了吧。
　　 第二天上午，母亲果然牵着我的小手朝合作社走去。售货员阿姨非常热情地拿出一串香蕉说：“就这串吧。从城里才送来的。”
　　 母亲犹豫了，她摸摸口袋，嗫嚅道：“我只买几根行吗？”
　　 “行。”阿姨从一大串上掰下一小串，只有四五根。
　　 母亲付了钱，掰下一根递给我，说：“吃吧。”
　　 “你也吃吧。”我反过来将香蕉递给母亲。
　　 母亲却摇摇头，转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我不喜欢吃，留着给你哥哥、姐姐、弟弟吃吧。”
　　 这一刻，看着母亲湿润的眼睛，我也吃不下了。将这根心爱的香蕉揣进了口袋。
　　 母亲又牵着我的小手回到了家里。
　　 两天之后，母亲说：“傻孩子，再不吃，香蕉就坏了。”它的表皮确实已经由黄变黑了。我赶紧坐在门前的小凳上，学着阿健的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母亲的大手牵着我的小手，让我明白了自立自强的意义。
　　 三
　　 多年以后，我的大手也牵起了女儿的小手。
　　 记得女儿三岁那年冬天，早上天阴沉沉的，北风呼呼地刮着；下午，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漫天飞舞，地面上一会儿就白了。天空的雪花像洁白的棉花似的直往下落，一会儿就给整座城市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被子。
　　 小区外面可热闹了。大人、小孩纷纷跳出来，张开双臂，想把这百年不遇的大雪揽入怀中。雪花打在脸上，一会儿就湿了；打在背上，衣服一会儿就白了；打在汽车上，汽车一会儿就变成了白馒头。小区里孩子们叫喊声不绝于耳。
　　 我家住在一楼，女儿也迫不及待地拉着我的手往门口走。推开门，嗬！好大的一股风，夹杂着大片雪花给我来个透心“凉”。
　　 我牵着女儿的手，加入了这场热闹的雪中派对。我放开了她的小手，她像一只获得自由的雏鸟，一双柔弱的小腿在雪地里踉踉跄跄地捣鼓着。突然，“噗”的一声，女儿摔倒了，整个身子趴到了雪地里。厚厚的棉衣将她高高顶起，我想她应该没有受伤。
　　 她用眼睛向四周瞅了瞅，见我无动于衷，便哇哇大哭起来。我心里一激灵，想去扶她，却又停了下来。其实扶起她只要两三秒钟，可是我不想这样做，因为我想让她学会坚强，学会独立，懂得如何克服困难。
　　 “宝宝，你自己能爬起来！对吧？”
　　 她看了看我，眼睛里噙着泪水。我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希望她自己能爬起来。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地僵持着，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雪越下越大。小区的邻居开始埋怨我冷酷无情。有好心人上前去扶，被我劝住了。这回女儿彻底失望了。她开始蹬着小脚试图爬起来，可是力气太小加上衣服穿得太多，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我伸出手去，做出要牵拉的姿势。她的小手猛地一抓，扣上了我的大手。我轻轻一拉，她便站了起来。
　　 大手牵小手，代代相传。牵的是爱，牵的是责任，牵的是希望。
　　 母亲用她的大手让我明白什么叫自立自强，什么叫尊严；我用大手扶起女儿，让她学会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