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大事突发面前(小说)
都快三天了,陈三爹怕是到阎王爷那里报完到,如果那边审查合格,已安排新的工作了。不会再来插手阳世的事情,管什么世风正不正,家事纷不纷争了。
可三爹同志,在这阴阳交接的三天里,他不知他直挺挺地躺在自家正堂的大屋里开始享受着子孙的香火时,他家里和村里可是炸开了锅。主张立马将他入土为安的,主张另请医生复诊或送进城里大医院再行抢救至少要搞清死因的!家人的主导意见一直拖到第三天方占上风。
三天前的下午,身材魁梧的三爹同志在秋阳朗照水草丛生的小河里撑着一条小木船,带着半醒半醉的酒性,哼唱着“正月望郎”的小曲回家。正兴酣,沿途遇到村里熟人二赖子在岸边一株小树下喊他问:“三爹,你今天为何这么高兴啊!又在哪家打了免费牙祭吧?我就难得这种好事!还是你家在外有角色,面子大,到处有人巴结!”
陈三爹见是二赖子喊他问,先想呛他两句,老子吃喝儿女的,关你屁事!你想有免费牙祭的好事,做梦吧!人家给你残羹剩汤,还要看人家是否有好心情。本想三两竿撑过去,又一想,还是不理这个游手好闲的单身青年,嫌他半亩地种得草比人高,东家搓,西家诓,常找政府要救济……但陈老今日心情好,想起他人虽懒些,但有些文化,心眼并不死板,还在村里教过两年小学,跟他死去的爹学过阴阳风水,只是限于时运又疏于耕作以及个人婚姻的挫败,便走进那摔破罐子的队伍里了。
陈三爹乘着酒精燃烧起的兴奋,避开二赖子无奈的阴暗人生,把心中当日的高兴事儿便对二赖子说了个子午丑卯。他说:“而今正大搞新农村建设,小儿子一家从河西岸搬到河东岸的新的居民线上去了。我用船帮他们去运家什杂物,新房子比原来大多了!那设计款式,让上辈人做梦也想不到,让当今城里人见了也大跌眼镜!生活全电器现代化啦!看了真开心。中午全家围着吃饭时,便多喝了两杯,哪有免费牙祭。都是凭劳动换来的。父子也如此。我整整为他们运了三船家什杂物呢!”
二赖子在岸边听着,气喘吁吁追着陈三爹放慢船速的船说:“三爹,你儿子儿媳真这么现实,到他们家不付出劳动就不给酒喝,连爷老子也如此?我还想有空去他们那号发财人家打打秋红呢!”
三爹笑说:“那你保证会被我三儿媳妇小辣椒用扫把追赶得落进河里喂王八!”
二赖子说:“乖乖,那我不敢去混了!”
三爹窃笑心中说,看把他唬的!老子要去儿女家喝酒,还真凭先付出劳动换来么?老子想喝就喝,要喝多少就喝多少!我是甘愿为儿孙做孺子牛嘛!三爹见二赖子有些信了,就是让他明白懒不讨人喜欢,世间吃嗟来之食的羞。
二赖子又问:“那你今天的劳动在儿子家里换了多少酒喝?”
三爹笑答:“一斤半吧,饭桌上喝了半斤,还带回来一瓶,都是五星金六福!儿子儿媳妇有孝心,不放心我一人回,让我在他家歇一晚。我不干,这点猫尿算什么,老子当年一斤半下肚,照样下外河放排呢?你爹当年都见证过不是!”
二赖子说:“我爹早搞地下工作去了,还见证个啥!倒是看你对我们青年人瞎吹吧!今天,在酒席上又发牢骚没有。比如骂腐败,骂假药、假医生,骂教育乱收费,骂伪劣产品、商品、食品……三爹,我喜欢听你吹听你发牢骚,您索性把我走路的两条腿捎到船上去,一路咱们爷俩说点三国故亊玩怎样?也帮你撑上两篙,还有三四里路才到得家呢!”
三爹便停篙将小船靠岸说:“好吧,那你小子就上船吧!反正往南顺路!不过,我可不要你帮忙,撑船划桨的活我可是老行家了!”他想起二赖子话,待他上船坐稳后便说:“你小子可别瞎宣传,我几时喜发牢骚讲怪话!我平日喜说点社会不良现象,那只是因看不惯、看不明白,因担忧,而发出的一种群众批评监督声音!不过,我今天心情很好不说了,你小子要听要吹,都待下回吧!今天我三爹高兴,专拣时下光明的事儿说了!”
二赖子笑笑点头:“好吧!理解三爹。”
二人扯着闲谈,咸蛋黄似的夕阳下山时,船已靠近了柳荫环抱的南堤村的三爹自己的家。二赖子又白捡了回省个把小时脚力的便宜。他先跳上岸谢三爹说:“谢三爹又让我舒服了一把,今晚可能会做个黄粱美梦!”三爹说:“你美去吧!”
从与二赖子闲谈中走出的陈三爹拴好船弯腰时,便觉头脑来了点儿晕胀,这事儿脉冲式来两把他曾有过,并没在意。过去之后,大步走进了自家堂屋。老伴陈三娭正在给上笼的鸡鸭开晚食。陈三爹没有管她,便坐在堂屋椅子里掏出小儿子给他的高级香烟抽。烟未抽完,陈三娭给鸡鸭喂完食,进厨房把一碗姜盐芝麻豆子茶又送到了他的手边。这是当地人的习俗,人来客往,自家人都用此茶招待!问了一句:“搬得很快很顺吧!过些时日,我也去瞧瞧去。”
三爹说:“很顺!你们吃晚饭了吗?我有些累,我喝完茶便去睡了。吃饭时,不要叫我!”此时,他感到大脑的晕胀感又上来了,还有所增加!于是老伴用木桶打来的洗脚水也没用,便早早睡下了。
他们与大儿子一家住一处,家里人尤其是老伴陈三娭对他的生活习惯嗜好也习惯了。喝多点酒,睡上一觉便好了。从年轻时就适应了,陈三娭还会说得直截了当。半斤猫尿还不够他仙游一回的,小崽肯定不会让他爹喝过量的。
一夜无事。
一夜无事也并不是没有人们意想不到的事情会发生。
星期天,陈三爹的孙子伟民不上课乐得在家找小伙伴玩。
太阳好高了,醒了赖床不愿意起来,吃罢奶奶做的面饼蛋汤正待要出去的伟民。猛听得奶奶陈三娭吩咐:“伟民,不急这一会去玩,先去把你爷爷喊起床吃早饭,问他是当神仙,还是做凡人,是凡人就起来吃早饭,太阳都晒屁股了呢!”
老两口是分床睡的,陈三爹睡在西房。已八岁的伟民有些调皮,长得石墩似的,脑袋却很机灵。是陈三爹的心肝肉。伟民先听了奶奶的吩咐,在屋外去拔了根狗尾巴草,蹑手蹑脚走进爷爷睡的西屋,要到睡着的爷爷的鼻孔边挠痒痒挠醒他,喜欢听平日那声:“小畜生,爷爷揍你个调皮蛋!”然后把他抱入怀中用浓密的花白胡子扎他的红苹果般的粉脸蛋,他便趁机去掏爷爷的口袋,要钱去打游戏!不过,他从不要爷爷的大钱。可这次,小伟民的第一步工作,即用狗尾巴草在爷爷的大鼻孔周围挠了好久,爷爷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又去拉爷爷的手使劲摇了摇,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伟民不高兴了说:“爷爷,我不跟你玩了,我告诉奶奶去,你要当神仙!”
陈三娭见孙子跑向跟前如此回复,心中觉得比往日有些不对劲了,连忙放下厨房手中的活计,匆匆赶至西房大声叫了两声:“老头子,老头子。”没反应。她又用手指去他鼻孔下探了探,没感觉有呼吸,再摸胸口只一点点微热,急掐人中仍不济事。陈三娭心慌意乱了。号哭着赶忙让孙子去叫在地里干活的大儿子儿媳妇。一旁呆呆看着的小伟民也觉得在他爷爷身上发生大事了!赶紧再次听从奶奶吩咐小跑着去地里叫爸爸妈妈速回家!
儿子儿媳妇拿上工具,慌忙脚手跑进河堤边上的三层小楼,大哭着直奔父亲住的一楼西房。父亲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大媳妇金花说:“爹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昨天,他不还放下我们地里的活去跟老三家搬家去了的么?阻都阻不止的么?怕是在他们家吃了不洁净的东西中了毒吧?好以后省了去他们家吃轮供的吧!”
丈夫大根是个软耳根,听到堂客这话,耳朵也发胀。“金花,你甭乱说,甭甭乱说,也别胡猜哟,若传过去又不得了的。”接着他便问他娘陈三娭:“娘,爹昨天下午回来都好好的唦!见有什么不正常么?”
金花还插嘴说:“老了也精怪,还要分床睡!晚间发生个什么都无人知晓,叫什么老来伴嘛。”
陈三娭白受着媳妇的责难,只接儿子的话回答说:“也没什么异常样,只没吃晚饭没洗脚就上床睡了,没听他说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金花还要借机责怪婆婆,被急得铁青的大根的脸吓住了,他又气又急,缺乏主张,他无力吼道:“你少说两句不行吗?你怪妈干什么?”
这个家庭平日就有些经济上、事务上的纷争,老大媳妇金花与老三媳妇小辣椒是死对头,原住一个大屋场,老两口夹在中间受气,常怪老的偏袒了老三一边。为调解纠纷,在村支部的支持下,老三一家便搬至另一村去居住了。婆婆陈三娭是个精明贤能人,儿媳妇虽厉害,她自有公道公断,不由她们胡闹下去,她有一招首先是管住儿子们。此时,她拿出了她的底气杀力:“老子的生活私事你们做媳妇的无资格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了,还在争吵个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就不怕村里人笑话!”
陈三娭接着吩咐:“大根,你赶快打电话通知老三,还有你在城里上班工作的妹妹妹夫,对你妹妹不要说得太直接,拖个嫩崽,怕她受不了,只说找她回来,为她大侄子的婚事有商量。(大根还有个大学毕业的儿子在沿海打工)。老二嘛,就在邻队,说不准闻信也来家了。待人齐了,由老三牵头出来主事!”
确实,村里上下见陈三爹家一大早哭哭闹闹吵得不正常,早围上来了不少人,其中二赖子比死了爹的陈老二赶到时还快了两分钟。他上小卖部买了鞭炮边放着,进门还煽情地嚎哭起来:“你好个陈三爹啊!昨天下午你还让我搭你的木船回家,吹你当年一斤半酒下肚照常下外河架得排,说我那已搞‘地下工作’多年的爹做得证,怎么才过一晚,你也羡慕我爹的‘地下工作’了啊!陈爹,你昨天让我上你的船,不是也要把我接走吧!如今阳世好,花花绿绿,有吃有喝,我还没有玩够呢!昨下午我真是被活鬼迷了心窍,怎么就偏求着上了你的船呢?三爹,你放了我这无用之人不要接我去做鬼吧。”他的哭诉,惹得许多人讪笑开来。
接着,人们见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挤到陈三爹去世的床前,装着很行家里手的样子去重新探了探三爹的脉象、鼻孔,摸了摸胸口,弯了弯手脚,翻了下眼睑,有人在喊假里手,金花要阻止他。但也有人默许他支持他,包括到场的大根和陈老二说:“别看他赖他懒,他的有些长处我们还没有,有关生死脉象,阴阳常识,他跟他在世的爹还是学过一些的。只是他名声不好,属百姓中的三等公民,地位太次。有事,无人敢请用他。”
陈三娭能任由他去检查,是希望能有个回生的奇迹发生。她一早在老伴身旁折腾了好一阵,也是感觉奇怪的,怎么鼻息没有,脉跳没有,胸口还微热,四肢尚不僵硬呢?二赖子折腾一阵后跟陈家人说:“我是村里个顶没用的人,我说的话大家肯定都不会相信。”
陈三娭母子说:“那你说来听听吧!说错了我们不怪你就是。”
二赖子说:“那好,若我乱说错了,就当我放狗屁吧,依我看,陈三爹还没有真走,是假死!”
这下砸了锅,二赖子睁着眼睛说疯话,都快一天一夜了,没有鼻息没有脉跳,身体都发凉了还没死?怎样才叫死。尤金花说:“把他赶走,甭误了我们家的大事正事了。”老大老二也觉得金花说得是了。
一会,人们把二赖子轰出了屋。二赖子不气,他说:“这事我又不能赖上你们,认为我疯就疯,认为我放屁就放屁。反正我的感觉是陈三爹还没真走。要不信,你们不妨就把乡上权威的朱院长请过看看吧!人命关天,不可草率啊!”这话偏偏又被陈三娭听入了耳。马上让老大去接乡卫生院朱院长。那是进过省医学院深造的人。
大事难而未定之时,老三陈武子号哭着赶来为父奔丧了,小辣椒也带着孩子同骑摩托跟至。他们哭着悔不该让爹昨天去为他们搬家。进门后,陈武子他也如是对他爹的身体进行了一番检视,看来真是撒手人寰了。他说:“既这样了,把爹的遗体从床上抬到堂屋去吧!兄弟们准备为爹办后事吧!把五亲六眷都通知到吧!光望着哭议论不休有啥用啊。”
这个大家,老大耳软怕老婆,老二结木也怕摊事上身,唯老三精明能干脑子好使,中学毕业后,从开手扶拖拉机创业开始后投入特种养殖业几年后大发了,成了远近闻名的乡镇企业家,加上小辣椒是个听话的好帮手,他的话,在这个大家庭里一言九鼎。母亲陈三娭不推他主事也是他主事。不过,陈武子又是个孝子,虽主事,许多重大事情他还是要请示母亲,得到母亲许可才行动。进门时见母亲已采纳二赖子建议要去请乡卫生院朱院长最后来确诊父亲是否是真的死了,为使母亲彻底放下心不留悔念,他犹豫了一下同意了母亲的决定,让大哥去请朱院长了。
小辣椒也想阻止,何必听那赖子的胡言乱语,陈武子对她眼一瞪,小辣椒也就跟金花一样不再吭声了。于是,陈武子感到进门时因悲痛攻心发出的那道让兄弟们赶紧收拾准备办父亲后事的指令有些早了、急了。他让暂不要动床上的父亲,速请朱院长来仔细检查过后再定后事。他并非相信过二赖子的胡言乱语,也不是真会采纳他的什么狗屁建议。他压根瞧不起他,只是事急两难之时,为满足母亲的最后一线希望。二赖子瞎猫捉耗子,恰好提到朱院长,他想,朱院长毕竟是有临床经验的医生,那就不妨请了来作个定论,以管住一些人的嘴。
鲁总,诚如您说,这是篇故事性很强的小说。我的创作思路是:以生活中可能出现的偶然事件,牵引和推动故事情节向前向深发展,在聚焦之后幅射开来,围绕故事里的人情事理结网编织,降低人物性格为轴心,突出情感转折为关键,在这些地方去多着筆,画出对同一事情的社会群像。情节线可能是单一的,也可能是复合的。如本文,因纠结于陈三爹真死与假死,除了他的亲属,还特意加进了人微言轻又为人不着调的二赖和自识也有公认是权威的乡卫生院长,这可使故事情节的发展多了些社会参与的复杂。动筆之初,想把它去掉,但写着写着,觉得故事不热闹,淡了味,便又将其编织了进去。于是,拙文便成了这个样子。鲁总,您是行家,不知我是否说得对?请您赐教!09月27日
本部小说的叙述很是详尽平缓,其中夹杂着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风俗习惯及谚语等,能提高读者对事件本身的认知和对文学艺术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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